中國人的榮譽感

金幼竹            

　　中國人在海外一向是默默的一群，從最早被騙簽了賣身契到達舊金山的唐工，或是後來 到美國闖天下的華人，這兩三百年來，中國人還沒有在一兩個月之間，驟然成為大家矚目的 對象。然而，這幾個星期來，中國人的消息不斷出現在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 ，以及時報週刊上。這些消息雖不如秘魯人質來得緊張，也不如大雪和雨患令人擔心，但是 ，看樣子是會在報章雜誌、電視媒體上逗留好一陣子。

　　這些新聞其實只分兩類：一是關於來自台灣的何大一博士在愛滋病方面研究的突破；另 一類，則是關於柯林頓總統在競選期間，所吸收的競選資金內牽涉到好些亞洲商人的事。前 一個新聞，可說是亞洲人，尤其是中國人的榮耀；但是後一個新聞，則令所有的亞洲人都感 到相當的不自在。

　　作為中國人，我們都可以感到，以一位來自外鄉的華人，何大一博士是經過了多少努力 、忍耐和全心全力的投入，才達到今天的成就；但是，作為亞洲人，我們也可以瞭解，那些 藉著權勢、關係、金錢，暗地裡與政治掛鉤的行為和動機又是怎麼回事。

　　在那些新聞裡，美國人大致知道，崔亞琳是柯林頓在阿肯色州作州長時就認識的老朋友 。崔亞琳以餐館業在美國起家，和柯林頓的交情有二十多年。白宮賓客進出的記錄顯示，他 曾安排一些亞裔商人不經過白宮安全調查，就獲得茶宴的邀請函，這對一般守法觀念深，又 把白宮安全檢查看得很重要的美國人來說，真是有些不可思議。畢竟，美國歷史上最受愛戴 的兩位總統，林肯和甘迺迪，都是因為警衛安全做得不夠完善而被刺殺的。

　　黃建南過去曾是民主黨的募款人，政治募款在美國是很正常的政治參與方式，但是，募 款募到外國，如台灣、印尼等地，就顯得非常奇怪了。更何況，所募的款項達到二百五十萬 美元，並得到柯林頓的表揚，就更令人側目了。

　　不少在美華人認為黃建南是一隻民主黨的代罪羔羊，只因他是黑頭髮黃皮膚的亞裔美人 。這不是完全不可能，因為，亞裔人士不管在幫助柯林頓競選時是如何的有錢的出錢、有力 的出力，但是，眼巴巴地盼了良久，捐款案一出，柯林頓的新內閣裡，一個亞裔人選也沒被 選中。其實，任何人對柯林頓有些觀察，就知道，他一向就是一個最會逃脫責任的人了，從 他年輕時逃兵役開始，到後來人家問他曾否吸毒，他答：「有吸沒有進。」再到阿肯色越攪 越渾的土地買賣白水案，和現在又一陣風似的捲回來的葆拉•瓊斯性騷擾案，他都能滑頭地 說：「不是我，不是我。」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

　　華人今天在美國是有實力的，不只在經濟上、學術上、公司崗位上，都是勤勤懇懇地表 現出我們潛在的能力，但在政治上，還使不出太大的力量。為什麼呢？追根究底，我想，是 和我們過去的政治觀念有關。中國人的那句話「天高皇帝遠」，徹底的道出了中國人對政治 的厭惡、無奈、懷疑，和無所適從的惘然。

　　如果我們仔細想想，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問題。中國，不管受了多少共產主義、民主主義 的思想，基本上，還是躲在儒家的大雨傘之下。然而，「儒家」雖然尊孔子為創導者，但行 出來卻常不是孔子的那一套。坦白說，孔子如果活在今天，並不是像我們今天的學子一樣， 只搞學術，不參與政治。孔子如果活在今天，他會是一個起而行的人，如果他想從政，他可 能成為季辛吉那樣的策士；如果他經營房地產，可能成為唐諾•湯普；如果他對電腦有興趣 ，那他可能是中國的比爾•蓋茲。孔子是一個不屈不撓的推銷員，他推銷的是他自己，只是 ，當時的列國君王不識貨，沒有用到他這個人才。不錯，他的確批評了一些同時代的人諂媚 和詭詐，但是，要是他知道他隨便發發的牢騷會使他的後代把政治當作瘟疫，那麼他大概是 要死不瞑目的。

　　如果孔子活在今天，他會去幫助柯林頓這樣的人募款嗎？當然不會，柯林頓這樣的人正 是他所會批評的人。但是，為什麼，像黃建南這樣的人——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一個不錯的 人——會捲入這樣不清不朗的政治漩渦呢？而且，不只是黃建南，許多在美的華人都受到過 去歷史包袱的影響，覺得政治一定是髒的，要怕髒就不要搞政治，要搞政治就不要怕髒，華 人現在有經濟力量沒有政治力量，我們非得發展我們的政治力量不可，那麼，就不要怕「髒 」，就要用「錢」來使出我們的力量。

　　但是，把何大一博士的光榮和崔亞琳、黃建南今天所面對的麻煩比較，我們很清楚的可 以看到那一個選擇，是對我們華裔最有好處的。當然，我們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美國這個社 會「出人頭地」，像何大一博士一樣，但是，我們不要小看我們的「不出人頭地」，有時候 ，不出人頭地的影響可能更深更遠。一位朋友的孩子，在高中時曾被選為全國資優生而進入 白宮會見雷根總統，他後來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替聯邦一個很重要的機關做事，然而，他 感到，那不是他人生所要追求的價值，他辭去了工作，進了神學院，又去作建築工人，為的 是，他要更瞭解那些困在美國各大城市貧民區裡的孩子的心靈世界。他從環境優美的丹佛郊 區搬到城中的貧民區去，與他所關懷的孩子們作了鄰居，他放棄了高薪的工作和人看著無可 限量的前途，走到那些沒有希望的孩子們中間，去指引他們一條希望之路。

　　華人一定要在政治上出頭嗎？如果出頭的代價是忘卻了自己的原則「與狼共舞」，就算 今天沒有東窗事發，對於整個華人社區又賺得了什麼榮耀呢？如果你真正要提高華人在美國 社會的影響力，那麼，不要在乎你是出人頭地還是不出人頭地，如果你真正影響了一些人的 生命，給了一些人希望和快樂，那麼，你就是一個為華人帶來光榮的華裔美人了。

註：本文摘自宇宙光雜誌1997二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