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維谷  感想之一

王毓箴

 

奇士勞斯基問我們第二個問題是:我們是否要珍惜每一個生命,殺人、殘害生命的行為是否是允許的?

如果在沒有任何條件、任何背景下,答案當然是:我們必須要珍惜生命,不可以殺人。

但現實的情境是很複雜的,是否在任何情形下,殺人都是不允許的?

我首先想到有時看電視時,曾經探討過的死刑存廢問題。我忽然想到,每次在新聞中看到那些犯下傷天害理濤天大罪的大惡人時,我總是義憤填膺地在電視前喊著:「跟那些畜牲談什麼人權!( 人權團體總是在倡導廢除死刑,在保護犯人的人權;事實上台灣不廢除死刑每年在世界人權組織評比各國人權保障程度時總被提出,這點我是不太能接受的 )連審都不用審,通通拖出去斃了乾淨!」在那種情境下,我若是法官,我會判決唯一死刑( 有時我甚至還想,只讓你死一次,算是便宜你了!) ,所以,我變成是支持殺人的。

回到電影的情境。電影的主角是個失去所有家人的醫生,儘管遭遇到過去的苦痛,但醫生並沒有放棄對人生的希望與對生命的珍惜。某一天醫生的鄰居,一個曾經開車撞死醫生養的狗的女人,來拜訪醫生。原來女人的丈夫是醫生的病人,其病情已非常嚴重,幾乎只等醫生宣判最後的死刑。妻子面臨的問題是:原本被認為不孕的她,懷了她婚外情對象的孩子。

妻子應不應該流掉這個孩子,以示對將死之丈夫之忠貞;還是留下這孩子,與婚外情對象重新生活?讓醫生為難的是,他將該怎麼面對這位家屬,當他的病人狀況逐漸轉好時,他應不應該對那位妻子據實以告?

醫生緊守他的人生原則:珍惜任何生命。是故他寧願說謊,也要設法保住那位妻子腹中的胎兒。

對醫生而言,他的生命中曾經遭遇過一次重大的變故,他的家人通通死於戰亂,對舉目無親的他而言,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奪去任何珍貴的生命。

妻子最後接受了醫生的建議,選擇了留下這個孩子,但另一方面卻又與她婚外情對象分手。對妻子而言,或許是她看到自己丈夫與生命搏鬥的艱苦,同時又深深覺得對不起丈夫,因此選擇了這個對她而言可能是最痛苦的決定。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丈夫還是死了,情人也離他而去,她必須獨自撫養這個小生命長大。未來,小孩會問她:「媽,我的父親是誰?」她要如何回答?已死去的丈夫?已離她而去的情人?( 在武俠小說或言情小說,她可能還要擔心自己的小孩長大後會不會愛上舊情人與新歡生下來的孩子,那就更複雜了。 )

我不知道這個妻子是否想到那麼多,或許有,或許沒有,不管如何,她還是接受了醫生對生命必須珍惜的看法,留下了孩子。

電影是以溫馨的結局作為結尾,丈夫病好轉過來,同時也接受了妻子不貞的事實,並且包容她的過錯,皆大歡喜。( 唯一可能要擔心的便只剩這個小孩會不會愛上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奇士勞斯基沒有像我這麼無聊,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再考慮範圍之內。 )

最令我感動的是電影最後丈夫與醫生的對話。丈夫從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體驗了活著的美好與生命的無價;妻子腹中的胎兒也曾經歷過這一段-妻子是在上了手術檯後,才選擇留下這個胎兒的。對那個丈夫而言,上帝已賜與他新生,他連生命都爭取到了,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醫生最終留下了眼淚,反映了他內心中的五味雜陳:對生命的珍惜、對那個丈夫重生的欣慰、對已逝至親至愛的傷感,在他的努力下事情得以圓滿解決,讓他可以相信自己的堅持是正確的。( 醫生當時已知病人病情有可能轉好,如果那個丈夫病好了,卻不能接受妻子的背叛,也不願意養這個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反而卻是更壞的結局。 )

珍惜生命,尊重生命,奇蹟就有可能發生;無論如何,也不能夠放棄對生命的希望,我想這是導演最終希望傳達給我們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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