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之死(三)
 
陳韻琳

[音樂]:馬勒《第八號交響曲》

  關於浮士德之死,我最喜歡的是馬勒《第八號交響曲》。因為馬勒的音樂,讓我深深的感覺,他用他自身的生命在回應浮士德精神。

  馬勒自己都說:「這是我過去作品中最龐大的樂曲,無論內容或形式都非常獨特,無法用言語形容,你可以想像大宇宙開始發出聲音的樣子,那已經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太陽運轉的聲音....相對於此曲而言,我過去的所有交響曲都只是序曲而已,我過去的作品都是以主觀的悲劇處理,但此首交響曲卻是歌頌出偉大的榮耀與歡喜。」


  我個人聆聽馬勒交響曲的軌跡,倒覺得馬勒音樂哲思的探索,蠻接近浮士德的。他《第一號交響曲》真像生命的序曲,在近似歌德的巨人思想中,讓英雄焚而不毀的做出壯烈的義無反顧的宣告。

  而後連著六首交響曲,是從信仰的思索,漸入人生命運的思索,是信念在先,經驗在後。

  但凡信念在先,經驗在後,經驗和信念之間都會有一個徹底裂斷的過程,經驗者必須面臨抉擇:到底是要放棄信念?還是忍耐著這個裂斷過程,直到信念與經驗再度整合?往往在裂斷之際,其人宣告的信念,很容易被他人無法明言的感覺出來:其信念跟經驗是裂斷的。這用於任何意識型態、宗教信仰,其實都蠻雷同。

  倒也十分巧合,馬勒二三四號,跟五六七號交響曲,風格之差異,使我十分同意該用兩個不同的組群來作大致粗略的分類。馬勒說過其作品的「主觀的悲劇」,最明顯當然是在其第六號交響曲。

  而馬勒第八號交響曲,彷彿是在信念(二三四號)與經驗(五六七號)的裂斷後,再度將其信念經驗整合起來,第八號,根本是第二號「復活」的肯定、再昇華。

  馬勒《第八號交響曲》,一大部分冠以「Final Scene from Faust」,其合唱部分的恢弘跟「復活」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復活」中的合唱,比較強調死者人生中的勞碌,以及死後的復活,復活合唱中靈魂緩緩上揚最後登於榮美之感,是合唱的重點,而第八交響曲「浮士德」中的合唱,則是根據歌德原詩再加以簡化,著重來自天堂各種不同的人物、群天使對愛與拯救的肯定吟詠,直到最後部分,方強烈呈現出靈魂升揚感,以及靈魂的安息、拯救之恩的榮美。

  這合唱音樂的差距,我個人認為蠻能把「信者復活得永生」跟浮士德精神的差異呈現出來。

  浮士德按他跟梅菲斯特的契約,他靈魂是該被梅菲斯特取走的。浮士德升天,按原著,是上帝強烈(甚至可以用霸道來形容)干預的事件,這正是西方拯救文化的本質:有一個「他者」強烈干預一個「欲善卻成惡」的靈魂。

  這「欲善卻成惡」涵蓋兩個重要概念,其一是,當事者真的渴望著追求真善美,其二是,基於人性之有限,永不能真正徹底識得真善美,只能追逐到它們的模糊朦朧的影像,甚至在追尋過程,卻造成「欲善反成惡」的結局。這種概念,幾乎呈現於二十世紀以前西方絕大部分重要的藝文作品中。

  馬勒在其中一段天使合唱用詞如下:

   浮士德精神
   Saved is the precious menber
   Of the spirit world from evil
   Whoever exerts himself in struggle
   Him we can rescue.
   And if the love from on high
   Has been a part of him
   The blessed host will fall upon him
   With heartfelt welcome.


  同樣都根據原詩譜曲,馬勒這第八號交響曲比之舒曼《浮士德情景》,結構要嚴謹的多,他並沒有讓音樂被文句帶著走,他的音樂動機主題,是非常緊湊的密密相合,前後呼應,此外,他也不時以主題對位的方式,讓器樂獨立呈現旋律情感,豐富人聲合唱的歌詞內容。正因著馬勒對音樂形式的賞握,更能豐富浮士德升天段落的音樂語彙,更讓我感覺舒曼這首《浮士德場景》是有技窮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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