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育的女性們

文/吳震環                  

閱讀文章:Lisa Jardin, 'The Myth of the Learned Lady in the Renaissance' in Historical Journals, 28-4 (1985): 799-819.

問題思考:請摘要The Myth of the Learned Lady in the Renaissance 的 內容,你認為作者的說法還有什麼可再反省的層面?


  ....女性的理解力無疑優於男性....因為就像女體比男體柔軟許多,女人的 理解力也因此更加敏銳。倘若她們表現的不如男人,原因在於女人足不出戶,無 法閱覽萬事萬物的多采多姿,她們只能待在家裡將心力專注於工作....

  以上引言出自Christine de Pizan,她是十四世紀後期的女性人文主義學者 。在這段文字裡,Pizan 一方面對女性能力予以肯定,但也同時指出當時環境對 女性潛能所加之的限制。即使是人文精神昂揚的文藝復興,女人仍然受父權社會 百般制約。而這正是Lisa Jardine在本文中所欲探討的主題,即在一個女性被允 許接受教育的時代中,所謂「有學養的淑女」(Learned Lady)的真正本質,以 及當時男性人文主義學者是用什麼方式理解這些傑出女性的存在。

  儘管文藝復興時代許多男性學者對女性在智能上的表現語多讚美,但在Jardine 眼裡看來,這些讚美在華麗的外表下隱藏著的,其實是對女性成就的不以為意, 以及對傳統女性價值(如貞潔、禮儀、外表等)的再次強調和對當時學界所致力 復興的古代學術的讚揚。在男性學者給這些漫遊於古代學術的名媛仕女的回信中 ,男性往往只看見女性語文使用技巧的精妙,儘管這些上層社會的女性也贊助藝 術品的創作,支持佚失典籍的考究,甚至有能力寫出與男性相比的詩文,但男性 學者對這些實質上的學術成就卻往往避而不談。文藝復興時代,人文主義學者每 每將對人文學科的嫻熟與積極參與公共事務劃上等號。但在一個公領域只對男性 成員開放的社會中,女性的加入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在此情況下,男性學者對女 性成就的「肯定」,自然就趨於「抽象」(p814),並只能將重點放在女性道德 的強化上。

  在Jardine所引Angelo Politian回給Cassandra Fedele與Alessandra Scala 的信中,Politian往往以亞馬遜女王、繆斯女神等希臘神話人物來比擬文藝復興 時代這些傑出女性的存在。使用次數之多,不免令人覺得陳腔濫調。 Jardine認 為這些男性人文主義者的敘述令一個個有才幹的女性變成一個女性價值的類屬 (p809),把女性實際的表現轉為抽象、富含隱喻性(allegorical) 的神話傳 說(p814)。這代表了什麼?或許我們可從一段Guarino Guarini回給Isotta Nogarola的信文窺見端倪,當時Guarini因延遲回信而引起了這位淑女的不悅:

   ....今天下午,我收到了妳的來信,信裡滿是煩怨……我一直認為妳具有男 人的精神,使妳可充滿勇氣、不屈不撓地忍受一切發生在妳身上的事。但現在的 妳,卻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被拋棄,被人羞辱,像個女人一樣....(p808)

  當Guarini提到Nogarola兩姊妹時,又說道:

  ....為什麼人們不懂得尊敬這些端莊、高貴、博學、口才伶俐的女人呢?我 們城中尊貴的男人們,你們到底在做什麼?……難道你們不怕一般人反抗你們, 因為你們這些年輕的男人的心看起來就像是女人,而在這些貞節的女人身上,我 們卻可發現男人的氣質....(p816)

  就是這種「男性氣質」把有學養的女性和一般鄉婦分別開來,也是這些文藝 復興時代男性用以理解這種不可思議現象的方法。Nogarola、Fedele等知識女性 的出現,就像古希臘羅馬女神降臨,成為文藝復興的最好象徵(p810)、(p817) 。

  ....女人若在說話的時候,揮舞雙臂,或逐漸提高說話的音量、氣度,她就 會顯得瘋狂,需要多加約束。因為這像戰爭、競賽或公共議論一樣,都是男人的 事....(p813)

  性別界線的涇渭分明,女性即使飽讀詩書,也仍然無法越界半分。儘管熱愛 學術,儘管表現優異,大部分的上層階級婦女最後也都將在父兄的支配下,面對 「婚姻」的唯一選擇。「在人文主義社群中,知識婦女的成就本身就是一個目的 ....它並不被看做是為任何事設計的訓練」(p816),受過教育的婦女彷彿就像 是一個個華美的裝飾品,成為家族、夫族社會地位、經濟實力(當時的上層女性 教育多聘請家教實施)的最佳象徵。

  「成就」與「職業」的分別對女性如此明顯,Jardine 主張對一些未以人文 學科謀職的貴族而言也是如此。人文學科對這些人說來,只是提供了這些貴人在 建構對十五世紀義大利城市國家的權力的虛幻認同的基礎罷了。Jardine 認為, 唯有依此,我們才能理解文藝復興時期「有學養的仕女」的真正本質。

  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曾說:「當他為女人的危險魔力所懾服因 而把她樹為主要者時,是他把她放在那個位置上的,因而實際上也是他在這種自 願的異化中充當了主要者的角色」,或許可以用來說明上層女性在這個時代中地 位的矛盾。因為男人的同意,女人得以進入知識殿堂,但卻又不被允許將自己在 知識上的成長轉為實際上的生命實踐。有腦袋可以,但女人的角色仍被限制在「 洋娃娃」的位置上,不得動彈。Guarini 將女性所達致的傑出成就歸諸於「男性 特質」的發揮,相對說來,是對女性特質的貶抑。若我們沒有忘記十五世紀後二 百年是歐洲獵巫熱最熾的一個時期,我們就不誤認女性地位在此階段的改變。一 切都要等到十八、十九世紀時,長久籠罩在女人頂上的烏雲,才有散去的可能。 茲引伍爾芙的一段話作結:

  當我讀到被焚的女巫,被魔鬼附身的女性,賣草藥的聰明女人,或傑出男性 背後的偉大女人,我便想到我們是與一位失落的小說家,一位受壓抑的詩人,一 位沈默、不為人知的Jane Austine,一位憛精竭神、忽忽如狂的Emily Bronte, 同條路上。說實在的,我會認為那些寫了許多詩而未署名的詩人阿儂(Anon)是 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