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自述—我看尚平（二）四個女孩的故事 | 文•攝影／尚平 |
基本上，我認為影像不應該加以解釋；影像有自己的語言，多談無益、平添蛇足。我通常不替照片加標題，目的也無非是保持影像在詮釋上的開放性。每個觀賞者都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不是攝影者說了才算。
我的這種態度，還來自於一個根本的質疑：攝影者真的知道自己拍到的是什麼嗎？他拿起相機，框住一景，按下快門，然後他就擁有解說權嗎？我很懷疑。
如果將標準放寬一點，我願意給攝影者部份的解說權，畢竟在世界上放下那個框框的不是別人，是他，他有在場的直接證據，我們不妨聽聽他的供詞，但千萬別忘了存疑。我不太容易相信創作者對作品的解釋，他們認為自己在做的，與他們真正做的，往往有一段距離。拼命解釋的人最可疑。
說了半天，為什麼我又來說起自己的相片？因為有幾位網友認為我的影像太晦澀，不容易接近：上次攝影展時，我也接收到類似的訊息。我以為有自明性的東西，別人並不認為如此。我曾經相信影像與音樂一樣，是一種共通的語言，任何人都能領會，但我被迫修正這種看法：某些影像，與某些音樂一樣，經過導引才容易接近。
於是我試著來解讀自己的相片......
四個女孩的故事
（1987年攝於布魯克林博物館外）
在這個影像中，時間錯亂了。
小女孩的衣著非常古典，三件洋裝的款式相近，高腰身，大圓領，膨膨袖。每個小女孩都穿著白色褲襪，上面織著細緻而突起的花紋，就像古董店的桌布（真希望你能看到細節！）；鞋面都有裝飾，四朵蝴蝶結，兩個小花飾。
這些衣著的樣式狠狠將時間往回推，一推幾十年，在我的腦海中逼近遙不可及的世紀初。如果只看左邊這個小女孩，這種感覺就更為強烈，她的髮型與神情，特別烙印著一種過往的印記，好像一個穿越時空而來的可愛幽靈。
小女孩當然不必為自己的衣著負責，那肯定是大人的傑作。在她們的身旁左近，在鏡頭之外，我幾乎可以確切的看到一個老婆婆，就是她，依著自己兒時的打扮，打扮這三個小甜心。我看到她活在過去，緊緊抓著記憶，世界變動對她如此無關緊要，歲月流逝更不過眨眼之間，老去以後，只有記憶才是唯一的真實。鐘早就停了。
在她們家的餐桌上，小女孩們要遵守什麼樣的規矩呢？
而現實永不缺席，沒有例外，那幾個杯子就是證據。右邊地上是一只半透明、用後即丟的塑膠杯──現代的表徵。左右兩個小女孩握著的，就是用這種杯子裝的冰淇淋。中間那位忙著用吸管喝飲料，她的紙杯大些，也是隨處可見的橫條紋設計。兩個時代在小女孩手中甜蜜交會。
對我而言，這個影像甜美而感傷，訴說的不是三個女孩，而是四個女孩的故事﹔勾勒的不僅是童年，也是老年﹔而最終是關於時間。
時間，流動與停滯。
十幾年了，這些小女孩也都該長大成人了。她們的孩子又將會怎麼打扮呢？
200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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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影像自述—四個女孩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