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雜談》 盧貝松「碧海藍天(The Big Blue)」的人與自然之隨想 |
蘇友瑞 |
其實,我認為《碧海藍天》這部電影,是我有生以來唯一會害怕的『鬼故事』。 似乎文化素養深厚的社會,都會產生『與大自然合一』的心靈走向。在傳統中國出現了道家、在印度產生了佛教、在希臘有諸神與精靈的傳說,即使是歷史簡短的美國也曾經風行宇宙萬物合一的新時代思想(NEW AGE)。法國是一個文化古國,當然也會讓知識份子呈現出『與大自然合一』的獨特心靈走向。《碧海藍天》剛好是這種尋找『與大自然合一』的心靈取向之一,雖然它與我們傳統東方文化熟悉的『成仙』、『逍遙』很不一樣,但仍然是這種基本的『與大自然合一』之走向。 於是本片明顯表現出男主角祈求『與大自然合一』的心境:他熱愛的是大海,具體的合一象徵是與海豚為友;無論現實生活經過多少風風雨雨,最後終究要回歸大自然的深遠懷抱。 但是法國人不像我們東方文化走向『逍遙之美』,他們顯然更偏重描寫出,面對『與自然合一』之心靈欲求同時竟也是不可擋的人性脆弱。盧貝松描述這種脆弱時,用『在睡夢中,賈克斯彷彿看見藍藍的海面由天花板逐漸下降而將賈克斯全部淹沒.........』與『賈克斯最後放開纜繩與雌海豚會合,而沒入海底幽暗的深處.....』來表現。如果這一段是東方電影,八九不離十會拍成:『在睡夢中賈克斯彷彿看見自己無拘無束地飛翔在美麗幻化的海洋間.....』與『賈克斯最後放開纜繩與雌海豚會合,兩人回到海面上飄然遠逝.....』。 也就是說,同樣表現『與自然合一』的人性渴求,東方文化會將之美化成崇高神聖的地位,而盧貝松卻蓄意凸顯這種渴望必需付出的人性脆弱之代價。 所以我個人看到上述那兩段情節的感受是寒毛直豎;雖然我自己有一些多樣的宗教經驗讓我一點都不怕鬼,但是看到那幾段,卻被這種貨真價實的「鬼故事」差點活活嚇死 ── 會嚇人的鬼的什麼?無非是反映我們害怕失去、恐懼生命無法掌握的深層價值感而己。因此,盧貝松成功地深入揭露一個人性事實:對『與大自然合一』的強烈渴望,必定是現實生活中強大的毀滅力量;偏偏身陷其中人們永遠無法逃避,因為這是人性脆弱的絕對本質。就好像死與人生未來是永遠無法掌握的,因而會害怕與死相關的鬼、或者與未來相關的鬼神。同樣的,我們身陷東方文化習慣的知識份子總是或多或少傾向熱愛大自然、祈求與大自然合一的天性,看到盧貝松這種毀滅力量的揭露後,不禁讓人恐懼到了極點!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個有史以來最可怕的『鬼故事』。 盧貝松是一個追求絕對誠實而且相當叛逆的偉大導演,他無論相信什麼價值,總是會以質疑的立場去編寫劇情。所以他從《最後地下鐵》開始嘲諷國家社會體制的合理性;然後為了展現對大自然的熱愛而拍攝《碧海藍天》,卻完全誠實的凸顯出這種毀滅力量;再來是嘲諷國家社會體制之外、尋求真實愛情的可能之《霹靂煞》,然後是完美結合商業與藝術的《專業工作》(偏偏不肯說那個俗爛到極點的烏龜譯名,什麼《終極追殺令》?這種譯名令人昏倒!),詢問小孩子的純真是否能成為人生的真理之路;好萊塢化的《第五元素》才不是什麼愛情喜劇,反而是徹底嘲諷媒體、藝術、宗教與科學的笑鬧劇,也看出盧貝松走向虛無主義的危機;最後出現《聖女貞德》,借用修行觀的價值判斷,與西方文化傳統的救贖觀產生激烈衝突(這部份我有另一篇評論文章:《震憾二十世紀心靈的黑衣人:盧貝松『聖女貞德』裡的絕望力量》)...... 所有的衝突常會在藝術家晚年生命得到解答,這是我私人的《心靈躍升》人性論;本來我以為柏格曼放棄走向心靈躍升,但陳韻琳卻幫忙找到柏格曼以電視劇重拍的電影《薩拉邦德》(Saraband),充分解答了《芬妮與亞歷山大》留下的虛無心境。就此而論,相信盧貝松一定會有不同觀點的電影做為最後的心靈解答。 只是在此之前,對於盧貝松嘻笑嘲諷之外赤裸裸地呈現人性脆弱,看了真的會感到無比害怕.....
|
|
藝術與人文的『心靈躍升』欣賞角度 回《藝術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