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布蘭之旅

Hapiru



  今天去「芝加哥美術館」(Art Institute of Chicago)看林布蘭的特展。開展已經好幾個月了,前兩天上網,驚覺再過一週就要結束了,就跟一位藝術家朋友聯絡,準備一起去。上網購票,卻發現每張票$12。00,還要收取$4。25所謂"convenience charge。"給你方便,不過要請你付「一點」方便錢(票價的三分之一!),還有兩塊多的手續費呢,真是夠了。可是前年看梵谷與高更的聯展,到了芝加哥美術館門口,卻發現是當天門票已全部賣完,只能在門外哀哭切齒;想到那次慘痛教訓,很怕舊事重演。可是這次的特展,只有20幅油畫,主要以一百多件蝕刻畫為主,其實不是那麼吸引我。朋友要我決定,我就決心再闖一次,去現場買票,買不到,大不了去看免費的一般展覽(週二不收費)。

  朋友上午有事,下午跟老妹開車接了她跟在家自學的女兒,一起上路。到芝加哥三點出頭,車子轉進美術館所在的Michigan Avenue,迎面是安全島上種的一大片紫色的鬱金香在風中搖曳,可惜沒有帶照相機捕捉。朋友下車跑到對面的美術館買票,我們就先行去中國城拿我回台灣的機票。拿到機票的時候,朋友也剛好來電話說,買到四點半進場的票。於是我們就馬上開回去,到了美術館,離四點半還有些時間,我決定去重溫Seurat的「Sunday Afternoon at La Grant Jatte」。這幅畫在印象派與後印象派的展覽空間,於是順便重溫Monet、Degas、Renoir、Van Gogh、Gauguin這些人的作品,才驚覺好久沒有來溫習這些畫作了。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守著世界級的美術館與其收藏,實在應該常常來的。

  印象派展覽廳正對面,隔著中庭另一面,El Greco巨幅的「聖母升天」那麼醒目地矗立在那裡,也該去看看我喜歡的這位Mannerist畫家作品了吧。不過時間到了,我們就下樓,穿過歐洲宗教禮器,武器,服裝的展示長廊,經過夏卡爾的落地彩繪玻璃,到了名為「林布蘭之旅:畫家,草圖家,蝕刻家」的展出場地。進門第一幅,是個幾公分大小的自畫蝕刻像,平時在畫冊裡看,原作竟然這麼小,難怪入口除了語音導覽以外,還出租放大鏡只見一群上了年紀,沒有租放大鏡的中老年人(當然包括我自己)拿下眼鏡,瞇著眼湊在作品上看,我大氣不敢多喘,生怕口水會噴到這些曠世珍品。還好,不是每一件都這麼小。不過再次肯定我的想法,就是藝術作品,尤其是繪畫,若是可能,最好看真跡。再好的照片或幻燈片,也傳達不出原作的顏色層次與線條肌理。多年前看到Emil Nolde的一幅油畫真跡,油彩層次的立體感讓那幅畫看起來就像是剛畫好似的。蝕刻畫雖然只是黑白,但是看原作,那些細膩的線條才更形清晰。等看到油畫作品,這種感受更強烈了。無論是「參孫被大利拉出賣」灑在大利拉與參孫身上的暈黃,對照著背景中來捉拿的兵丁陰影中的遲疑手勢與驚恐的表情,以及最後面只探出一個頭的士兵;或是「耶穌向多馬顯現」中籠罩著耶穌的那團神性的光;或是「耶穌一家」由天而降小天使的柔暈、與原作相比,照片或是幻燈總是少了油彩營造的臨場感。最後壓軸的自畫像,臉上的風霜皺紋,幾乎與真人無異了,對著觀者敘述他一生的滄桑。

  展覽按照年代,主題陳列,其中大多與聖經題材有關。論者早已指出,林布蘭活在擁護宗教改革的荷蘭,教會已經不是畫家的大客戶,因此若要靠作品維生,畫風景或是肖像,而且以油畫為素材,最受歡迎。可是林布蘭畫了不少聖經體材的油畫,刻畫了不少並不會受買者青睞的蝕刻畫,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畫家「想要」以聖經故事為創作題材,而不是以營利為目標。觀賞中老妹突然丟個問題:「活這麼放浪的人,怎麼會畫出信仰這麼深厚的作品?」這個問題,在「阿瑪迪斯」裡的宮廷樂師口中,質疑的更尖銳。他一生誓守貞節,唯一的心願就是以音樂榮耀神,可神為什麼把蓋世的音樂才華給了那個叫莫札特的混蛋??同樣的,醉生夢死的Elvis Priestly,一直喜歡灌福音歌曲,也有福音歌曲專輯,吟唱出動人的信仰歌聲。或許,對這些人,一如對浪子故事裡的小兒子,信仰反而更令人魂牽夢縈吧。在縱情過後,在笙歌之後,唯一使他們免於心死的,恐怕也就是信仰了,縱使,縱使,從他們的生活中似乎嗅不到所謂的「信仰」。然而,這豈不正是保羅在羅馬書的哀鳴,也是信徒時常面臨的掙扎嗎?

  因為蝕刻畫尺寸不大,需要費眼力,看下來大感吃不消。於是在一百多件作品中,只看與聖經題材相關的作品,油畫則因為數量不多,可以一一仔細品味。今年夏天預計去荷蘭,可是最新出版的Lonely Planet旅遊書說,展出林布蘭作品最多的美術館正在大整修,二零零八才完工,有些作品恐怕看不到。不過,至少在芝加哥多風的春天午後,我從林布蘭的印刻作品中,依然瞥見了他天賦的藝術才華,將死板的蝕刻畫,變成充滿生命律動的畫面,將巴洛克的強烈光影,化為發自於生命,發自於神性的最溫柔,最真摯,最動人的光與影。

  「林布蘭之旅」展出的蝕刻畫以年代與主題分類,其中有極少部分以情慾為主題的作品。其中一張叫作「玉米田裡的修士」,只是畫中的修士在玉米田即非收割,亦非默想,而是在做那檔子事。只是因為取角含蓄,而且作品尺寸很小,乍看下去,並不十分明顯。

  我剛看完,接下來是三名婦女結伴前來。第一位看著作品,唸唸有詞,一直重覆著「玉米田裡的修士」,突然「哦~~~~~~~」一聲,恍然大悟,不禁微笑起來。

  第二位過來,「玉米田裡的修士?」「玉米田裡的修士??」她自問道:「為什麼是玉米田裡的修士,我不懂耶......」說著,說著,這位小姐也突然看清畫面上的內容,連發了好幾聲「哦,哦,哦,原來如此」,看她那幅起先茫然,後來睜大眼睛的表情,我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先看的那位朋友看到她的表情,也不禁笑了起來。大家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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