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中的文學與畫
 
書摘:陳若漪

  書名: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作者:崔西.雪佛蘭/皇冠出版 2003

  (一)1660 台夫特一景

  「我們看到一幅畫畫著台夫特的風景,從鹿特丹和席丹城門的方向看出去。畫中的天空佔了好大一部份,陽光照著其中幾棟房子。...

  顏料中混了沙子,使磚牆和屋頂看起來有粗糙的感覺,水面上有長長的倒影,幾個小小的人站在河岸邊,離我們最近。」

  我記得很清楚,記得我思考著為什麼我也曾經好幾次站在相同的地點,但就是從來不曾看到那位畫家眼下的台夫特。(P17)


  (二)1664 戴珍珠項鍊的女子

  一個女人站在桌前,轉身望向牆上的鏡子,所以只能見到她的側面。她身穿一件華麗的黃色綢緞罩袍,邊緣滾著白色的貂毛,頭上繫著紅色絲帶,打成時髦的五星形狀。光線從左邊的窗戶投入,落在她臉上,描出她前額和鼻子的優美弧線。她正在試帶一串珍珠項鍊,雙手拎起絲帶在頸邊比著,懸在半空中,全神貫注於鏡中的自己,似乎沒有察覺有人在看她。她身後明亮的白牆上是一幅舊地圖,而作為前景的則是在暗處的桌子,上面擺著我才清理過的信、粉刷和其他東西。

  桌上的每一樣物品以及它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我都非常清楚--信放在角落、粉刷隨意擺在白錫碗旁、一團藍布繞過黑色的陶罐。每樣東西看起來都一模一樣,只是乾淨而純粹些。

  「他不光畫眼睛看到的東西,而是畫他覺得適合的。」

  「這幅畫他已經畫了三個月,我預測他還會再需要兩個月。他會改動一些東西,到時候你就會知道」(P48)


  無論我多麼認真地尋找,畫中似乎沒有半點改變。終於有一天我發現女人的項鍊上多了一顆珍珠;另一天,黃色窗簾的陰影擴大了些,我還察覺她右手有幾根指頭移動了位置。....那件絲綢罩袍開始看起來越來越像真的。(p67)

  「這(暗箱)是一項工具,它幫助我觀看,讓我能夠作畫。」
  「但是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呀?」
  「沒錯,不過我的眼睛不見得能看到每樣東西。」
  「暗箱幫助我用另一種方法觀看,使我看到比原本更多。」

  我把目光投向角落,彷彿期待在粉刷的後面、或是從藍布的陰影中,我的眼睛會意想不到地發現某些我以前不察覺的東西。

  我思考著他所說的話,思考著那個箱子如何幫助他看得更多。儘管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我知道他是對的,因為從他畫的女人身上我看得出來,而他那幅台夫特風景,我所記得的部分,也透露了這一點。他看事物的眼光和別人不同,因此我住了一輩子的城市看起來像另一個地方,而臉上映著光線的女人變的迷人又美麗。(P76)

  我瞥向畫布,之前我只有發現微小的改變,但如今一眼就能看出更動-掛在女人身後牆壁上的地圖被移走了,不在畫中也不在牆角的布景裡。牆壁現在是一片空白,這使畫看起來更好、更簡單,以泛著微褐色的白牆作為背景,女人的輪廓現在更為凸顯。(P77)


  (三)1658一杯酒

  好幾年前凡路易文要他一個廚房裡的女傭和他一起為畫擺姿勢,他們要她穿上他太太的一件晚禮服,紅色的,然後凡路易文還要求畫裡面要有葡萄酒,這樣每次他們一起擺姿勢的時候他就可以叫她喝。顯然,畫還沒畫完她就懷了他的孩子。(P150)


  (四)1664 拿水罐女子

  麵包師傅的女兒站在窗邊一個明亮的角落,她面對著我們,可是眼睛朝右下方望著窗外。她穿著一件黃色和黑色的絲絨緊身上衣,一件深藍色的長裙,帶一頂白色的包 巾,包巾的兩個尖角從她臉頰垂到旁邊下巴下面。....如果你很仔細地看她的包巾,你會看到他其實不完全把它塗成白色,而是參雜著藍色、紫色和黃色。他是 用很多顏色畫的,可是當你看它的時候,你會覺得它是白的。

  她一隻手拿著放在桌上的白錫水罐,另一隻把窗戶微微打開。她正打算拿起水罐,往窗外倒水,可是她才做到一半就停下來,好像在發呆或是看街道上的東西。

  「他的畫到底要講什麼故事?」「他的畫並沒有要講故事。」(P109)

  他一開始先在白色的畫布上塗一層淡灰色,然後用紅褐色的顏料在女孩、桌子、水罐、窗戶和地圖所在的地方標上許多記號。皆下來我以為他會開始畫他看到的東西- 女孩的臉、藍色的裙子、黃和黑的緊身上衣、褐色的地圖、銀色的水罐及水盆、白色的牆壁。相反的,他塗上一片片色塊--在她裙子的地方塗上黑色、她的緊身上 衣及牆上的地圖塗上赫色、水盆和擺在裡面的水罐塗上紅色、牆壁則塗上另一塊灰色。

  ※ ※ ※

  「看看窗外。」「雲是什麼顏色的?」「白色啊,先生。」「是嗎?」「有點灰灰的,可能要下雪了。」

  「想想你的蔬菜,你是怎麼把白色的分開,你的蕪菁和洋蔥,他們是同樣的白色嗎?」「不是,蕪菁裡面有點綠色,洋蔥有點黃色。」

  「一點也沒錯,現在你看雲裡面有什麼顏色?」「有一點藍色,而且,也有黃色,還有一點綠」

  「雖然大家都說雲是白的,但你會發現裡面幾乎沒有純白色。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還不需要用藍色了嗎?」
  (p121)

  他在女孩的裙子塗上淺藍,讓它變成一件透著黑色陰影的藍裙子,在桌子陰影下的部分比較深,越近窗戶顏色越淺。牆壁的區域他加了黃赫色,隱隱可見覆在下面的灰色。牆壁明亮了起來,但不是白色。


  水罐和水盆最為複雜--它們變成黃色、褐色、綠色和藍色。它們映照出地毯的花紋、女孩的緊身上衣,以及垂掛在椅背上的藍布--完全不是它們原本的銀色。然而它們看起來卻非常真實,就像一個水罐和水盆應有的樣子。
  (P122)


  卡薩琳娜正在打扮準備去凡路易文家吃飯。她心情很好,穿著她的黃色罩袍、戴上珍珠項鍊總讓她很高興。罩袍外面她披上一件雅麻領巾蓋住肩膀,保護衣服不沾到她正朝臉上撲的粉。

  「跟我到畫室來一下。」他說,帶著一種我現在逐漸明瞭的眼神--畫家的眼神。

  她用花俏的姿勢放下粉刷,然後準備解開現在沾滿了白粉的寬衣領。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留著吧。」

   第二天,麵包師傅的女兒開始穿上白色的寬衣領為畫擺姿勢。
  (P127-8)





  (五)1665 寫信的女士

  她說凡路易文的一個朋友看到他太太戴珍珠項鍊那幅畫,覺得她應該要看向正前方而不要看鏡子,於是凡路易文決定要一幅他太太臉朝畫家的正面畫像。
  (p150)

  他叫她站在百葉窗敞開的窗邊,然後坐在桌子邊兩張雕著獅頭的椅子的其中一張,我聽見他關上一些百葉窗。「這一幅畫將比上一幅還暗些。」他宣布。

  她自自然然地穿上黃色罩袍,彷彿那本來就是她的。她把耳環的銀針滑進耳垂上的小洞,接著拿起珍珠項鍊環繞脖子,我接過絲帶正要幫她把項鍊繫上時,他開口:「不要戴項鍊,放在桌上」

  「看向我。」他說。她看向他。

  他在桌上鋪了一塊桌布,然後又把它換成藍布。他把珍珠項鍊拉直放在桌上,堆成一堆,然後又拉直。他叫她站起來,坐下,往後坐,再往前坐。

  他給了她一枝羽毛筆和一張紙,她坐在椅子裡,身體前傾,手拿著筆寫字,她的右邊有一個墨水台。他打開上面的一對百葉窗,關起下面的一對,房間暗了下來,光線從上方灑落,映著她圓潤高挑的額頭、擱在桌面的手臂,以及黃色罩袍的袖子。

  她寫字。
  「看著我。」他說。
  她看著他。

  他去儲藏室拿了一張地圖,掛在她身後的牆壁上。他又把它取下來,換了一小幅風景畫、一幅海上船隻畫,然後什麼都不掛。接著他離開下來。

  他拿著一幅器樂的靜物畫回來。他把畫掛在她身後。然後再次坐下來研究她。

  「下次你來的時候,頭上的緞帶不要用粉紅色而用白色,還有你綁在後面的緞帶用黃色的。」

  她點點頭,輕的幾乎沒有移動。(p151~154)

  他叫凡李維歐把後面牆上的畫移動了好幾次,直到最後他滿意的位置,接著他將百葉窗打開又關上。(P156)

  我忽然發現整個畫面太過整齊。儘管我自己最重視事物的整潔,但是從他別的畫作中我知道桌上應該要有一點凌亂,一點搜取視線的東西。

  第二天早晨我打掃畫室,小心把珠寶盒放回原位,重新排好珍珠項鍊,放好信紙,擦亮並擺回墨水台。我深吸一口氣放鬆胸口的壓力,然後以一個迅速的動作把藍布的前面一段拉到桌上,讓它從桌下的陰影流出來,爬上桌子蜿蜒在珠寶盒的前方。我調整了一些縐摺的線條,然後退後幾部檢視。它的形狀正好映襯了凡路易文太太放 在桌上的手臂。


  「妳為什麼要更動桌布?」他的語調和之前在我父母家他問我蔬菜的事的時候一樣。

  「畫面中需要一點凌亂,來襯托她的寧靜」「需要一個可以抓住視線的東西,但是同時也必需是看起來很舒服的東西,而這個就是,因為布和她手臂擺放的位置很相似」

  (六)1664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


  妹妹死了。

  畫室變得同樣地寒冷而單調。以前它讓人覺得熱鬧而充滿企圖--那裡是畫作被創造的地方。如今,雖然灰塵一落下來就馬上被我掃掉,他卻只不過是一個空房間,除了積灰塵之外沒有任何目的的。我不要他變成一個悲傷的地方,我想在那裡尋找安慰,就如我從前一樣。

  新教教堂的鐘開始鳴響報時,我走到窗邊朝外看去,等鐘敲完第六響時,我已經知道我要做麼。

  我在火上熱了一些水,拿了肥皂和幾塊乾淨的抹布回到畫室,接著開始擦窗戶。我必需站在桌上才搆的到最頂端的玻璃。

  正當我洗到最後一扇窗戶的時候,我聽見他走進房間。我轉過頭,從左肩望向他,瞪大眼睛。

  「先生」我緊張的開口,不確定該如何解釋我擦窗戶的動機。

  他直直盯著我,彷彿忽然在畫室裡看到一個鬼。

  「再轉過頭來看我一次」(P105)

※ ※ ※

  「葛里葉,請坐下。」他背對著我說。

  如果這幅畫裡有我,我心想,那麼我會坐在哪?

  他搬來另一張雕著獅子頭的椅子。斜斜地放在畫架旁邊,面向窗戶。「坐這。」

  他打開一扇百葉窗,光線直接落在我臉上。「看出窗外。」他朝畫架旁邊的椅子坐下。

  我凝望著新教教堂的尖塔,吞了口口水。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下顎僵硬起來,瞳孔擴張。

  「現在看我。」

  我轉過頭,越過左肩朝他望去。

  他的眼睛扣住我的眼睛。我什麼都沒辦法想。他彷彿在等待什麼。我的臉開始緊繃,我怕我沒能給他原本想要的。

  「葛里葉。」他清柔地說。這句就夠了,我的眼裡溢滿了淚水沒有流下來,現在我明白了。

  「對,不要動。」

  他決定要畫我。(P200)



01回頭

  他叫我坐著看書,然後站著拿書望著他。他把書拿走,給我一只上面是白錫蓋子的白色水瓶,然後要我假裝朝玻璃杯裡倒酒。他叫我站起來,看出窗外。不管怎麼做他好像就是不滿意,彷彿聽別人說了一個故事,可是後來怎麼樣就是想不起結局。

  「先生,您要把我畫成什麼?」

  「我要畫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葛里葉,單單只是你。」

  他搬了張椅子到畫架旁邊,面向中間的窗戶,然後我坐下來。我知道那將是我的位置,他打算找回一個月前他決定畫我的時候要我擺的姿勢。

  「看出窗外」他說

  「現在慢慢朝我轉過頭來。不對,不是肩膀,身體朝向窗戶不要動,只轉你的頭。慢慢地,慢慢地,停。再一點,就是這樣--停。現在坐著不要動。」

  新教教堂的鐘敲了兩響。

  他望著我的樣子彷彿並沒有在看我,而是另一個人,或是另一件東西-好像他看著一幅畫。他在看落在我臉上的光線,而不是我的臉。兩者不一樣。

  他在畫我了。(P210)



※ ※ ※

02頭巾

  「你不願露出你的頭?」「對」

  「但是你又不想被畫成一個戴包巾拿託把的女傭,也不願意當一個身穿綢緞和皮毛、盤起頭髮的小姐。」

  他走進儲藏室。當他回來的時候,手臂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布,他走過來把它們丟在我腿上。

  我在這堆布裡翻揀,其中有三頂帽子,對我來說全都太華麗,而且也太小了,無法完全覆蓋我的頭。裡面還有卡薩琳娜做裙子和外套剪剩的一些碎布,有黃的和棕的、藍的和灰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環顧四周想從畫室裡尋找答案,然後我的視線落在「老鴇」那幅畫上--年輕女人沒戴帽子,頭髮用絲帶束在後面,不過旁邊的老女人頭上則包著一塊布,交叉的纏在一起。也許那就是他要的,我心想,也許一個不是小姐不是女傭也不是娼妓的女人就是這樣裝扮自己的頭髮。

  我拿黃色的布在頭上繞啊繞,包住整個頭頂,再用攔不為著額頭綁緊。我把多出來的布頭塞近一冊的摺縫中,稍微調整一下,拉平繞在前額的藍布,然後跨步回到畫室裡。

  我擺好之前坐著的姿勢,然後轉頭從我的左肩望出去,他正好抬起頭來,就在這個時候黃布的尾端鬆了開來,落在我的肩膀上。

  「好,」然後他說,「就這樣,葛里葉。就這樣。」(P214)

※ ※ ※

03珍珠耳環

  有一天當我坐在我的位置上時,他忽然開口宣布:「這幅畫凡路易文應該夠滿意了,但對我還不夠。」

  這幅畫一點都不像他其他的畫,上面只有我,我的頭和肩膀,沒有桌子或窗簾,沒有窗戶或粉刷來緩和或分散視線。他畫我張大雙眼,光線落在我的臉上,我的左半邊籠罩在陰影下。我穿戴著藍色、黃色及褐色,包在我頭上的頭巾讓我看起來不像我自己,而像來自於另一個城鎮、甚至來自於另一個國家的葛里葉。黑色的背景突顯出我是單獨一個人待在那裡,不過很明顯地我正看著某個人。我彷彿在等待一件我料想不到的事情。

  當我發現畫中缺少的物品時,我打了一個冷顫--他需要有閃亮的一點來抓住目光。

  「你應該知道,」他喃喃地說,「這幅畫需要那一點,需要珍珠耳環反射的亮光,不然它無法完成。」

  我明白畫裡需要珍珠耳環。沒有它的話就只是我的眼睛、我的嘴巴、我襯衣的領口、我耳後的黑暗空間,所有的東西分散在那裡。耳環將他們結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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