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倫理治世與宗教的超越

陳韻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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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嘗試用心路歷程的方式來整理「我思考的前設」,稍稍平衡一下網路上擅 長邏輯論證的氣氛。預設之所以叫預設,就是因為邏輯思辯是一個循環論證,對 預設是不具合法化效力的。因此科學化的邏輯語言,在我這篇中就沒多大意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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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每一個最重要的起點,都不是因為我們知悉了答案,而是因為我們提出 了問題。每一個「為什麼」的探究背後,其實都是一條很長遠很長遠的路,會有 很多的感慨,很多的追尋,很多的失敗,很多的抉擇。

我對自己的人生,一直存有很多「為什麼」的疑惑,直到現在仍是,因此我 知道信仰對我的意義不是「答案」,而是一種「超越開放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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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三年以前,我開始對「文化的深層結構」有了高度濃烈的興趣。這興趣 一樣起始於一個「為什麼是這樣?」的提問。那時,從關注美麗島到關注野百合 ,到關注總統的直選,女性主義弱勢團體....,我對台灣很深很深的失望。我問 自己,民主是否就是這樣的走下去了?每一個政治的或社會的或經濟的風暴,為 何背後都是如此的無力?因為我自己業餘在作評論工作,所以我有剪報的習慣, 很無奈的感嘆每一次事後的批判,都不可能防止下一次繼續發生類似的事件,感 嘆我已成了「批判老手」,永遠知道面對那一類新聞事件,該用那一種批判角度 書寫,也很清楚的知道「輿論批判」背後的高傲與本質上根本的無力,還知道台 灣的知識份子早已被練成了批判能手,(我將之機諷為商業文化下的道家),但 是肯真正擺上代價,言行一致身體力行,忍受挫折無怨無悔的人越來越少,因為 大環境是如此的讓人無力。

我不喜歡原地踏步,更不喜歡走上犬儒。於是我問自己:「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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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探究中漸漸逼向了文化深層結構的核心。

我把我問的問題整理如下:

一:民主制度是不是人類文明發展以來,最好的制度?如果不是,它的困境是什 麼?有沒有方法可以迫使它更好?必須流血?還是漸進的改善?如果是漸進 的改善,方法是什麼?如果放棄民主制度,取代的制度是什麼?

當然,我選擇了民主制度應當是人類文明發展以來,截至目前止最有智慧的 制度,它之所以是最好,是因為按民主制度本意,它本身應當具有一種容讓 批判與多元可能的制度,因此它有一種自我制衡與自我超越的可能。

我認為一個選擇民主制度的人,應當言行一致的護衛民主的本質,內涵與深 意。他必須嘗試去瞭解民主到底是什麼?就在這個探究上,我知道了很多知 識份子(我特別用這個詞,是因為知識份子本應具有探究真相的環境與智識 ,至少知識份子擁有比一般大眾更有利於思考與辨別的環境,應當被責成的 更多)包括我自己,其實是把「民主」當成了一種「意識型態」,一個護身 符,一個行為合法化的工具,若要問起「到底什麼是民主?」,其實能認真 回答的並不多。

二:「民主」到底是什麼?

一個理工背景訓練的人,會喜歡準確的定義。但治文史的人會知道,在歷史 中發展的觀點,定義不可能抽離歷史情境,而下的準確。譬如說:什麼是自由主 義?什麼是保守派?什麼是左派?相當有可能定義在一百年間的變遷,已經完全 相左。

因此我用「關連字詞」來圈住民主的定義範疇:(我在這裡要自承這些字詞 是一個前設。因為民主仍舊是一個未臻完全尚待突破的體制,相當有可能,這些 關連字詞會做適當的修正)。

    1.與社會正義有關
    2.與人人平等有關
    3.與個人的獨特性被尊重有關
    4.與不可侵犯的自由有關
    5.與機會均等權利均等,多元化有關
    6.與憐恤有關

但這些關連字詞,顯然彼此有所衝突,譬如自由與對他人的妨害,社會正義 與憐恤,平等與獨特性,在設計民主制度時,都會成為衝突的焦點。(這些衝突 不也顯示在最民主的網路言論中嗎?)所以大布列顛百科全書定義民主時,特別 強調如下觀點:

『現代民主觀念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世紀歐洲的觀念和制度形成的,其中特 別是神授法,自然法和習慣法....在西方,民主還包括「法治」。』

所以關連字詞中還要加上一項,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項:

7.法治 !!!!!!

其實每一個字詞還是有講究的,譬如什麼叫正義?什麼叫平等?....,關於 這部份,我會在下一篇中談到。

三:華人文化中到底有沒有發展民主的基礎?

我念歷史的時候,花很多時間研究遼金元與清史,因為我對文化融合的過程 非常的有興趣。(很可惜目前尚未有非常成形的研究台灣文化形成與跟異族融合 過程的文化史研究,一切都還在收集史料階段,或是太過於偏重政治史)。

華人文化的融合每一次過程都非常類似,越是文化表層的東西諸如衣食住行 ,越是容易消化吸收,越是與文化深層結構格格不入的,越是易爆發衝突,衝突 的焦點最終都會集中到「與倫理不合」,除非外來文化作一種自覺(為了生存) 或不自覺(被潛移默化)的轉化。

西方文化跟華人文化交融過程,跟過去文化交融比較不一樣的,就是當西方 文化滲入時,東南亞政治軍事(除了日本很早就開始維新)都很明顯的處於挨打 局面,自信心完全喪失,所以西方文化的湧入速度就非常的快,抗拒力也小的多 ,但是文化深層結構卻已有五千年根深蒂固的歷史,於是呈現出來的另一種不自 覺的抗拒方式,就是「混亂」。 凡是西方文化中跟華人文化深層結構近似的,就快速結合,凡是不合的,就 以「表裡不一」的現象,或觀念互衝找不到平衡點的方式呈現混亂。 譬如說,自由觀念,華人接受速度一定很快,因為超穩定政治結構使知識份 子被壓迫的喘不過氣來,素來以逍遙的自由觀來「離軌運動」。道家與佛家的自 由,與民主自由結合,當然會造成「自由膨脹」。

民主觀念中與自由同為關連字詞的「尊重」呢,華人文化中的倫理只講「下 對上」的尊重,而不是「上對下」的尊重,所以某些屬於「下層」的弱勢,要得 到尊重會非常困難。因此就造成女性平權運動要走入「立法圈」內,或要解決丈 夫與父親的家庭暴力,甚至要解決男性沙文文化的言語暴力都非常困難。教育要 促成「人本」理念,從推展觀念到實踐過程,也有很多表裡不一的阻力。政治界 或學術界,年輕人要起來,首要的阻力年資年齡,能力是次要的考慮...。但這 還不是最難解決的問題,最難的首在法治。

因為華人文化只有「人治」而沒有「法治」。這種以家族為核心的人治文化 ,一定會造成的結果,就是「圈內人」可以走後門,對圈外人則無比冷漠。做事 情,「關係建立」比按程序來速度一定快。圈內圈外,也無法用同等的正義態度 來面對。這種圈內圈外,過去以家族和地緣為主,現在則有將之投射到「意識型 態相同」的人上。「什麼是程序?」「按法規來」,對華人是非常陌生的觀念。 意識型態造成的政治激情,或宗教造成的宗教激情,對選舉或社會政治事件的主 導力量,遠遠大過了立法與訂制度的需要。 (我絕對相信宗教激情是有的,只是 華人的倫理治世文化會不太容讓宗教激情合法化,卻會容讓政治激情合法化)。

政治版上認同意識型態找到情感慰藉的人比例多?還是討論合理政見與制度 的人比例多?宗教版上尋找自我宗教群體的榮耀感的人多,還是誠心作宗教比較 ,誠心討論宗教的心靈建立,生命實踐的人多?當某些反對過度偏激的女性主義 者在女性主義版面說出自己的反對觀點,是被尊重還是被排斥?.....?

另外一個難題就是另一種倫理的重建。當現代化下的個人主義瓦解掉親族倫 理,另一種新倫理應當是什麼?為什麼所有的社運,都無法避免的「新浪驅逐舊 浪,新事取代舊事」,除了曾在輿論中製造話題,卻無法生根建造新的倫理?

我們是不是都無法避免的在民主不同的關連字詞中矛盾的表裡不一?我們是 否都不自覺的在違反民主?我們是不是很不自覺的成為結構的共犯???

四:是用制度建立來影響文化成形?還是文化必須先改造才能建立制度?

關於這部份,我沒有答案。因為我看到真正民主制度的落實,出現那麼多的 難處與阻礙,以至於我懷疑我們都在文化深層結構下成為不自覺的民主阻礙者。

    正是制度建立過程中的阻礙的混亂,才會造成很多人的無力感。
    是不是我給台灣太少的時間了?
    還是民主文化的徹底建立,勢在必行呢?
    文化更新,又要從那裡開始呢?
五:竭誠的邀請

寫到這裡,我想我得要回到起點,就是關於預設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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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中台事件真正的預設,是在:
    1.成熟的民主政體,是實踐博愛,尊重,平等,正義與自由最可能的一種制
      度
    2.華人發展民主政體最大的阻礙,是與民主真諦違抗的華人文化型態。這文
      化深層結構,包括科學主義者,理性主義者,宗教信徒,推展民主運動的
      理想鬥士....,都深捲其中而不自覺。而在許多大大小小的社會政治事件
      中呈現出來。
    3.以制度解文化之結,還是以文化解制度之結?是一個尚待研究的循環論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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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必須在這裡提出我渴望的開放討論。這當然可以包括:

	
    如果你認為民主制度根本是不好的制度,你可以嘗試提出另一種制度。
    如果你認為以制度解文化之結可行,嘗試舉例說明。
    如果你是儒家信徒,嘗試找出內聖開出新外王,合宜民主的制度。(我這樣
說,是因為很多新儒家弟子都在嘗試找出新出路)
    如果你是道家或佛家信徒,如何避免信仰導致「沒有法治的自由」,或「離
軌下的犬儒心態」,而成為結構共犯?(我這樣說,當然是因為網路上是呈現了
這種現象,不管有意或無意的)
    如果你是基督教徒,請證明你的信仰不是一種壓迫他人的「意識型態」(我
這樣說,當然是因為教會史上基督教犯了太多這種錯誤。)

    我絕不相信一個信仰者,不管是什麼宗教或什麼主義或什麼思想,是完整到
不需要批判。相當有可能信仰或思想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信仰者沒有使它周延豐
富化。

    既然文化更新是如此繁重的課題,怎麼能僅只期待某一家某一宗來涵蓋處理
呢?

    一個良好的對話過程一定是要容許別人批判的,一個良好的對話過程,一定
是要容許別人在護衛自己的立場下,去澄清種種質疑的。

    一個良好的對話過程,不是去批判對方的預設或信仰,而是探究這樣的預設
與信仰,是否處理出一個良好的立論過程。

    真正的對話,應當是經過充分的對話後,容許對方有空間選擇自己的預設與
信仰,並終生以行動實踐之。

    有人問我是否要建立基督教文化或建立基督教國?我在這裡先鄭重否認。其
實就連屬基督教信仰中較激進的psycho,都沒有這個企圖。psycho之激進,自然
跟他從野百合學運,到佛教徒,到基督教徒的心路歷程有關,這是他必須經歷的
成長之路,旁人也無從置啄。但是激進,與建立基督教國或基督教文化,還是有
很大的差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