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日前屏東縣仁愛國小二學童在校外教學行程中自行脫隊,透過媒體報導,一時之間,各方揣測有如硝煙遽起………
走失的兩個女孩子找到了,報紙和人們忙不迭地傳講著這個現代童話。不見的兩人逗人倩影平安地準備返航,奔回家人懷抱,回到她們起初失蹤的學校和老師、同學身畔 應該是吧!沒有一個人不淺淺地倒抽口氣,舒舒地一吐積壓胸中暗角的一堆著急。在接了多少壞消息,承擔多少悲痛之後,上天總算給了我們一個輕省點的結局,一個難得一見的好消息。
不過,我們可以確定這是一個好消息嗎?謝天謝地,早上報紙上讓人七上八下的揣測,什麼未接到「綁架勒贖」的電話,是福爾摩斯身邊那個傢伙沒用的瞎猜。雖然她們踏雪尋梅似地上路說不上是「結伴出遊」,畢竟看來可算內情不太複雜的「離家出走」。那個注意她們大背包裡面的多件衣物,參觀博物館時離群走避的人想對路了。何況,還有善心而留意的素食店老板,警覺地覺察異狀,通風報信(可惜早報記者得到的印象是一場虛報),一版和三版記者在她的知不知情和用心謀慮上也有不同的認定。總之,這些都只是些事後聰明起來以後顯得無關宏旨的細節。
主要的問題在,各位,我們以為是結局的故事,其實可能只是中間的一段。是的,這可能是一個三段以上的故事接龍,前些天的消息,像推理小說開端的前言,這一晚的消息,是又一段進展,然後,故事還沒有完呢!報紙記者突然歇了筆,跑去忙別的事故去了。
眼前的中斷,各位,有那些多結局故事發展的可能?
多結局之一:當大人從氣急敗壞中醒來,孩子從短期的蹺家繞回,驀然回首,誰沒怪誰,先為這有驚無險的一遭慶幸不已,感念莫名。千謝萬謝中,家長、老師、學生相推無語(向各界道謝的縣長,和兩夜未合眼但說「孩子回來了就好」的仁愛國小校長,讓人竊竊低語這個版本的高命中率)。激動中,不但人人把自己的生氣置諸腦後,誤解冰釋,痛定而思痛,大家都深深為拾回一個重新發現對方,重新攬鏡自照的機會而感動莫名。何來怨嘆、何來懊悔。「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相信,凡事忍耐」,一場幾乎釀成的災變,洗濯了所有人的靈魂,揭開了一段永不止息的相互疼惜。
結局之二:錯愕、驚怒隨著焦慮之落幕悄悄升起,孩子走回了家庭(我們迄今還沒有聽到她們直接的聲音),父母漠然以對(要走,走啊!),師長氣憤難平(你們兩個憑什麼破壞一場完美的課外教學),同學們冷眼相對(這下你們可出了風頭,害得我們好慘),校長、官員,大家都成了永遠的警長和捕役。走而復返的兩位,身後永遠有一個長長的陰影,像沈重無比的鐐銬,今天可能正是這個無期之刑的第一個日子(學校和教育官員己考慮到校外參觀的責任和未來續辦的壓力,可見秋後算帳及因咽廢食之類的決定,永遠就在身邊)。
結局之三:兩個孩子被「埋伏」警員「尋獲」之際,二人互使一個眼神,兩個小手緊捏了一下 一次不成,下次再來。C
結局四到結局N,大家可以任意接力下去。帶著我們各自的不安和不完整訊息下無邊的想像,攪伴著我們對周遭環境的習慣和無知,腦中反覆重播著她們的身影,和自己陌生又熟習的尷尬、赧然。我們都是父母,我們也是子女,我們有的甚至還是肩負責任的老師和不斷重修規定的行政人員。我們只認識一部分自己、一小部分親人、一丁點兒的環境。茫茫人海,我們何嘗沒有溜走之想?多少製造誤解的盲眛?有多久未思失落之貼近。
而我們的每一天、每一年、每一段歲月,永遠只是漫漫行旅中間的一截,不見首亦未見尾。故事的結局總是一張開啟的稿紙,常須仰仗親人朋友、路人過客一同完成。在沈吟這兩個孩子運際如何的同時,我們的人生接力也懸成問號,她們、我們、任何一個結局,都可左可右、可上可下,繫諸人的一念之善惡,一步步踩下去。
(作者現任中研院近史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