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媽媽去世了,也許是昨天,我不能確定。」故事就是在這樣一句
透著荒謬詭異氣氛的話之後展開。主角莫梭說話的樣子,總是有一搭沒一搭
的。在偶然中被捲入了一場糾紛,沒有特別的原因,扣動板機射殺了一名阿
拉伯人,接著再向他的屍體連開四槍。上了法庭後面對排山而來的詰難,被
標記成了一個冷酷、寡情的人。不認同社會價值的態度,以致他的存在被認
為「社會不堪負荷的禍源」。
書中對於莫梭的內心世界著墨極少,從母親的葬禮到法庭的審訊,他的
言辭總是,好、這沒什麼不好、這沒什麼意義。甚至被問到他殺人的動機時
,答案僅是一句「當時的太陽很大」。主角在面對社會價值與社會道德時,
總帶著一種頗不以為然的態度。而他並不向一個哲學家似的拼命去找意義,
如同一個平凡人般,他只能在面對世界時選擇一種玩世不恭的揶揄。莫梭的
老闆正因此而批評他:「你對問題總是不正面回答,沒有雄心,那正是事業
失敗的關鍵。」這種態度使他周遭的很多人感到不安。法提的檢查官本該從
不迫的,尤其是面對這樣一個混混噩噩的人。為什麼在辯論時剴切陳詞,拼
命要置莫梭於死地,而他瘋狂的程度令人覺得不亞於莫梭。在監獄中出現的
神父,時而搓手時而顫抖,好像比一個將死的人更顯侷促不安。好像這樣一
個人竟比那些江洋大盜,貪官污吏對我們威脅更大為害更深。
如此情境令人連想到耶穌在彼拉多手裡,而眾人竟然執意要求釋放巴拉
巴將耶穌釘上了十字架。人們常常為了保護自己的價值可以視死如歸或致人
於死。莫梭對旁人的威脅不僅只是可能傷害別人,而是一種對別人的徹底否
定不認同。若是人與人間存在了這種徹底的否定,彼此的關係就會處在一種
緊張的狀態,使得人們為了保護自己,不惜作出任何理性非理性的反應。因
此我們可以發現,不只檢察官欲置他死地,陪審團也支持了這樣的立場。從
這個角度出發或許就可以理解,整個判決過程為什麼和莫梭母親過世時他不
哭,跑去看電影,和女友發生性行為等種種與殺人案無關的事件會和判決緊
密結合在一起,甚至左右了判決的結果。而檢察官終結陳詞,用一整篇合情
入理的辭藻所包裝一大堆不理性的荒謬,在當時得到許多人的共鳴,似乎也
不難明白了。
人們用理性包裝非理性,用習慣經驗當作價值標準。的確處處透著荒謬
,然而這至少是誠實的,因為我們本來就是理性與經驗共同的產物。至於莫
梭從頭到尾好像很願意面對自己,不受任何拘束。但當他用理性懷疑的態度
去處理自己的生命時,其中找不到一絲絲他自己主觀價值的介入,彷彿他沒
有歷史、沒有過去。卡謬以這樣的人物來揶揄社會,讓人感覺很辛辣,但這
樣的主角能在現實生活中出現嗎?每天我們起床時喝水總知道能夠解渴,心
情好時會笑,不好時會哭,生活中主觀與經驗亦構成人的一部份。把主觀和
經驗抽離後,真的,沒人知道為什麼母親過世要哭,為什麼不能看電影,為
什麼不能發生性關係。承認我們受環境與經驗的影響是合理的。異鄉人中我
們看到了一個實驗,莫梭以無厘頭的方式諷刺了世界,卻也毀滅了自己。而
作者卡謬更不是以如此荒謬的方式活著,他有血有淚,甚至連對法國的民族
情感也無法隱藏。
所以我們可以這麼說,異鄉人這故事是深刻的,莫梭的實驗會走向毀滅
是失敗的,而卡謬本人的生活則和小說是不一致的。人本來就不只是理性和
懷疑,否則他就什麼也不是。經驗和理性原本就是讓我們認識世界的兩隻眼
,任誰要排除對方,結局都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