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光芒的文學見証人 —遠藤周作 |
劉鎮歐 |
英國詩人吉卜齡(RudyardKipling)曾對東西文化思考與信仰心靈的橫隔曾感嘆道:
哦!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 這種身處過東方並遭受文化衝擊挫折的西方詩人感慨,卻是有些親歷西方信仰震盪的東方作家所未能贊同的;因為他們企圖在東西文化與信仰鴻溝之間築橋跨越,其中之一便是日本天主教文學奠基者——遠藤周作。 遠藤周作於1923年出生於東京市巢鴨,慶應大學法文系畢業;大學畢業後,曾到法國里昂大學深造,鑽研當代天主教文學。回國後,開始文學評論與創作的生涯;其作品內容與類型觸及的範圍十分廣泛,從探討人神互動關係與生存意義等具有宗教救贖精神的藝術小說,如〈沈默〉、〈武士〉、〈海與毒藥〉、〈醜聞〉,到側寫人間眾生相百態等具有諷世批判的通俗小說,如〈天使〉、〈糊塗先生〉、〈我.拋棄了的.女人〉,博得「國民性作家」的稱號;並且,其作品嬴得日本國內外許多重要的文學大獎,曾多次列名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日本政府為表彰遠藤周作在文學上的傑出貢獻,曾於1995年頒贈給他文化界最高的榮譽獎章——日本文化勳章。 當然,遠藤周作的文學重要性並不在於他所獲得的眾多文學獎項與榮譽文學博士的學位,而是其作品中所表露出日本近代文學所欠缺的人類內在世界的探索:靈魂的渴望與救贖,以及罪惡的意識。貝涅底克(RuthBenedict)在〈菊花與劍〉一書中所說:「日本人有羞恥的意識,卻沒有罪惡的意識。」即涉及此一思想;羞恥的意識可能轉化為行動上美的意識,但是沒有罪惡的意識就產生不了「迫害者」意識,因此也就沒有自罪惡中尋求救贖的宗教需求。 例如,遠藤在〈海與毒藥〉所要描寫的重點並非只是單純譴責日本軍方以美軍戰俘作為人體解剖研究之用,而是透過手術和人體解剖烘托出日本人缺乏罪的意識。這裡所謂的罪,並不是法律的罪行,而是承認有位超越人間世俗法律與道德的位格存有——神,從而產生宗教上的罪。因此,日本著名的文評家武田友壽教授曾評論道:就近代日本作家而言,遠藤此種嶄新的姿態十分醒目。 以往的日本文學只限於以心理學手法刻劃人性,或描繪人際關係;現在由於基督宗教信仰的介入,文學的題材也隨之增廣。作家現在可以探討「原罪意識」使人產生的恐懼,或人之渴望「自我救贖」等形而上宗教問題。?五十年代之後,天主教作家人才輩出,這是日本文壇近百年來未曾有過的現象,著實得力於遠藤這位先驅的開拓和鋪路。 但是,我們若是以上述武田教授的看法就認為遠藤周作的作品具有宣教動機或是可作為「福音預工」,便是窄化其作品的文學與宗教性靈厚實度;他對寫作的惟一關懷是文學的,而非宗教教理的傳佈。他曾在〈天主教作家的問題〉評論文章中提出自己獨特的文學觀:人擁有選擇神或放棄神的自由,而將此自由投射在文學上的便是天主教文學;亦即天主教文學也與其他文學一樣以凝視人為最大的目的,亦絕不能放棄這凝視人的義務。 但是在觀察人類「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罪惡時,天主教作家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有一道奇異的光芒,在作家不安的眼神前將此罪惡淨化;作家應成為這道光芒的見証人。」 我們倘使以宣傳宗教教義來談論遠藤周作的作品,便是昧於外象,曲解遠藤。遠藤小說表層的宗教色彩,正是內在結構的宗教精神反映;十足承接源遠流長「靈性小說」的文學傳統。 誠如,遠藤周作小說英譯兼研究學者范希哲(Van.C.Gessel)所言:遠藤小說深富但丁所著〈神曲〉的精義,靈透地傳送出深陷地獄,渴望救贖的靈魂吶喊,而作者亦不遺餘力,提攜墮落的靈魂到煉獄的境界,在此感受耶穌基督的恩典,以完成自我救贖的歷程。同時,亦以相反的方式,扯去傲慢聖徒自封的冠冕,把他們逼落以自我為中心的煉獄,歷經同樣的靈魂煉淨過程,滌淨自我。因為,凡自高的必降為卑,自卑的必升為高(太23:12)。 因此,遠藤在小說的形式上創造了戲劇;這個人生戲劇的主要衝突是建立於上帝旨意下的人類與人類真實面貌間的抵觸,以及上帝眼中聖徒與世人眼中的聖者。 概括地來說,遠藤作品中的角色便是拘縛在一個中間地帶;這地帶的此端是肉體的關注,彼端是精神的嚮往,而人們在二者之間掙扎奮鬥。然而,這樣的生命掙扎為小說人物帶來一個絕佳的機會,讓他們感受神靈的俯視,聆聽上帝的聲音;其實,也惟有在肉體與靈魂交相撕扯的時刻,上帝才會打破沈默而說話。 1966年所出版的〈沈默〉便是此一靈魂煉獄的最佳範例。這本膾炙人口的「叛教小說」最引人入勝之處,便是讓讀者目睹抱有殉教理想的洛特里哥神父其「靈魂下降」的歷程,直至眾人視為不齒之徒的吉次郎層次——二人都變節叛教,幾乎使他無法面對世人。 然而,就在吉次郎尾隨不止的跟從,他體認到叛教者肉體的軟弱與自己靈性的傲慢;因此,揚棄自己虛偽的聖徒面具,與軟弱罪人相濡以沬;徹悟出基督包容人性的軟弱,在人性的軟弱上承受基督「母性的恩典」,成為遠藤小說角色中第一個能確知信仰真義終藏何處之人。 遠藤作品寓意深遠,主題繁複,除了罪惡和救贖的題旨之外,尚有一神與諸神的信仰對立、基督宗教日本化、母性基督、以及弱者復權等主題,因文長限制未能一一詳述,只能留待讀者親自賞析他的文學世界,作文學與宗教性靈的對話之旅,必能歸結此基督光芒的文學見証人其文學精神為基督之愛的追尋與闡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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