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陸小曼生在一個讓人動容的時代,這些個出國留學的知識份子,既從西方得到各式各樣文化衝擊的滋養,又面對民國肇始百廢待興的契機,沒有人不是對自己抱著期許、又對國家抱著要求的。從新文學運動除舊佈新、五四學運打倒軍閥,到國共對立期間知識份子選擇國民黨或共產黨,那背後都是殷殷切切熱血沸騰的心。
在這容讓人充滿理想主義的時代,除志摩卻是非常別樹一格的遠離政治的喧囂。但是,從來沒有人認為徐志摩只有鴛鴦蝴蝶似的膚淺庸俗,因為徐志摩的理想主義是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即或沒有掀起濟世雄心的滔天巨浪,但卻也足以震撼社會震撼知識份子的世界。
胡適說,他有一種「單純的信仰」,這信仰是愛、自由、與美這三者的結合,徐志摩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的人生裡,所以徐志摩的詩,是用各種意象隱喻,以近似宗教的生命莊嚴,表達這生命中最高的境界。
徐志摩不只是以其詩才呈現理想,更敢以身試法,要讓他的人生境界跟筆下境界同一。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他以身試法的第一步,就是展開爭取離婚的身家革命,當時參與新文學運動的知識份子,同時也都積極的破舊傳統禮教,而由父母指定自己不能自主、卻影響終生的婚姻,尤其成為陳舊傳統的眾矢之的。譬如胡適以新文學形式創作的劇本「婚姻大事」和郭沫若藉古諷今的歷史劇「卓文君」,都是將新文學形式與推翻傳統的內涵結合。
所以當時徐志摩以離婚事件驚動社會時時,他儼然成為各個想望爭取卻不敢真正行動的知識份子的典範。
徐志摩在離婚次年,寫下這首詩:「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
批散你的滿頭髮,赤露你的一雙腳;跟著我來,我的戀愛,拋棄這個世界殉我們的戀愛!
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
跟著我來,我的戀愛!
人間已經掉落在我們後背,看阿,這是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無邊的自由,我與你與戀愛!
順著我的指頭看,那天邊一小星的藍
── 那是一座島,島上有青草,鮮花,美麗的走獸與飛鳥;
快上這輕快的小艇,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
戀愛,歡欣,自由──辭別了人間,永遠。」(1923)
詩中,透過海隱喻的愛的自由,與愛情完滿的近似宗教的烏托邦比喻,後來一再出現於徐志摩其他的詩中。
徐志摩跟張幼儀離婚後,未料徐志摩跟林徽音之事不成,而後,徐志摩便將陸小曼想成美與愛的完滿理想,他要自由的、也要陸小曼自由的來一齊實現這理想。徐志摩與陸小曼想當然在當時紛紛懷抱理想的知識份子中,成為一個象徵。這點徐志摩絕對知道。
徐志摩在愛眉小札(1925.8.11)中對陸小曼說:「有同情的朋友是難得的,我們現在有少數的朋友,就思想見解論,在中國是第一流。他們都是真愛你我,期望你我的,他們要看我們做到一般人作不到的事,實現一般人夢想的境界。他們,我敢說,相信你我有這天賦,有這能力;他們的期望是最難得的,但同時你我負著的責任,那不是玩兒。」
《海韻》
徐志摩好幾次陳述他對愛的崇高信仰:
兩個靈魂在上帝的眼前自願的結合,人間再沒有更美的時刻──戀愛神聖就在這絕對性,這完全性,這不變性....戀愛是生命的精華,戀愛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戀愛的失敗是生命的失敗,這是不容疑義的。(愛眉小札
1925.8.14)
1925跟陸小曼奮鬥婚姻的這一年,也是徐志摩愛情詩作創作的顛峰。如《呻吟語》:「
我亦願意讚美這神奇的宇宙,我亦願意忘卻了人間有憂愁,像一隻沒掛累的梅花雀,清朝上歌唱,黃昏時跳躍
── 假如她清風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我的詩句清水似的流;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魚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再休問我閒暇的詩情
── 上帝!你一天不還她生命與自由!」
甚至徐志摩認為這樣的愛情是有殉道似的悲劇色彩的。
「我有時真想拉你一同情死去,去到絕對的死的寂滅裡,去實現完全的愛,去到普遍的黑暗裡去尋求唯一的光明。」(志摩日記
1825.3.10)
在國外看到殉情主題的舞台劇後,徐志摩對陸小曼寫出他的感言:「....那本戲是出了名的『情死』劇,因為不能在這世界上實現愛,他們就死,到死裡去實現更絕對的愛,偉大極了,猖狂極了,真是『驚天動地』的概念,『驚心動魄』的音樂....你看懂這戲的意義,你就懂得戀愛最高、最超脫、最神聖的境界....。」(志摩日記
1925.6.25)
這種堅持愛情是值得為之殉道的觀念,幾乎充滿在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書信中:
「眉,這戀愛是大事情,是難事情,是關乎生死超生死的事情──如其要到真的境界,那才是神聖,那才是不可侵犯。」(愛眉小札
1925.8.11)
「羅蜜歐愛茱麗葉,願為她死,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女子能動他的心,茱麗葉愛羅蜜歐,願為他死,世上再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占他一點子的情,他們那戀愛之所以不朽,又高尚、又美,就在這裡。他們倆死的時候彼此都是無遺憾的,因為死成全他們的戀愛到最完全最圓滿的程度....。」(愛眉小札
1925.8.14)
「須知真愛不是罪(就怕愛而不真,做到真字的絕對義那才做到愛字),在必要時我們得以身殉,與烈士們愛國,宗教家殉道,同是一個意思。你心上還有芥蒂時,還覺著怕時,那你的思想就沒有完全叫愛染色,你的情沒有到晶瑩剔透的境界,那就比一塊光澤不純的寶石,價值不能怎樣高的....我要的是你的絕對的全部,因為我獻給你的也是全部,那才當的起一個愛字....愛是人生最偉大的一件事實,如何少得一個完全....我不僅要愛的肉眼認識我的肉身,我要你的靈眼認識我的靈魂。」(愛眉小札
1925.8.19)
徐志摩寫下「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一詩時,將激烈的海,當作自由、愛與美的意象,而關於「情死」的愛情神聖,徐志摩再一次透過海的意象來表達,那就是非常有名的《海韻》:「
『女郎,單身的女郎,你為什麼留戀這黃昏的海邊?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我愛這晚風吹;』
在沙灘上,在暮靄裡,有一個散髮的女郎──徘徊,徘徊。......
『聽阿,那大海的震怒,女郎,回家吧,女郎!看阿,那猛獸似的海波,女郎,回家吧,女郎!』
『阿不;海波他不來吞我,我愛這大海的顛簸!』
在潮聲裡,在波光裡,阿,一個慌張的少女在海沫裡,蹉跎,蹉跎。
『女郎,在哪裡,女郎?在哪裡,你嘹亮的歌聲?在哪裡,你窈窕的身影?在哪裡,阿,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沒了星輝,這海邊再沒有光芒;
海潮吞沒了沙灘,沙灘上再不見女郎──再不見女郎!」(1925)
《在主的跟前,愛是唯一的榮光》
為情殉道而死的想法,正是把合一的自由、愛情、美神聖化、宗教化的結果。徐志摩在《起造一座牆》中以詩的語言表達了這種宗教觀:「你我千萬不可褻瀆那一個字,別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蕉衣似的永遠裹著我的心;我要你的愛有鈍鋼似的牆,在這流動的生裡起造一座牆;任憑秋風吹盡滿園的黃葉,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也鎮不動你我「愛牆」內的自由!」(1925)
甚至徐志摩相信,到基督再來的最後審判,只有真實自由的愛能永存。《最後的那一天》詩中說:「在春風不再回來的那一年,在枯枝不再青條的那一天,那時間天空再沒有光照,只黑濛濛的妖氛瀰漫著;太陽,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間。在一切標準推翻的那一天,在一切價值重估的那時間,暴露在最後審判的威靈中,一切的虛偽與虛榮與虛空;赤裸裸的靈魂們匍匐在主的跟前──我愛,那時間你我再不必張皇,更不需聲訴,辨冤,再不必隱藏,你我的心,像一朵雪白的並蒂蓮,在愛的青梗上秀挺,歡欣,鮮妍──在主的跟前,愛是唯一的榮光。」(1926)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徐志摩對愛情的這等理想主義,實在是藝術的、是詩的。藝術與詩最大的特點,就是永遠得對現實存有距離,為的是審美總是只能在距離感中產生。而徐志摩很不幸的,就是要讓對愛的理想主義,徹底落實於現實,他要跟陸小曼結婚。
徐志摩的恩師梁啟超不是不了解徐志摩這點,他早就勸過徐志摩:
「志摩!天下且有圓滿之宇宙?....當知吾儕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度,斯可以領略生活之妙味矣!....。若沈迷於不可必得之夢境,挫折數次,生意盡矣....死猶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墮落至不負能自拔。嗚呼志摩,可無懼耶?可無懼耶?」
志摩回答:「我之甘冒世之不諱,竭全力以鬥者,非特求免凶慘之痛苦,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耳。人誰不求庸福?人誰不安現成?人誰不畏艱險?然且有突圍而出者?夫豈得已而言哉?....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這等豪情壯語誰能不動容?而真知婚姻者,誰能不擔心呢?
讓愛情成為彼此的救贖
當徐志摩和陸小曼存有距離時,徐志摩不是不知道陸小曼有一些讓他憂心之處。他在愛眉小札1925.9.16
曾說:「眉,你決不能再隨便墮落了。」又在8.9.說:
「我愛你樸素,不愛你奢華,你穿上一件藍布袍,你的眉目間就有一種特異的光彩,我看了就心裡不可名狀的歡喜。樸素是真的高貴。你穿戴整齊的時候當然是好看,但那好看是尋常的,人人都認得的,素服時的眉,有我獨到的領略。
『玩人喪德,玩物喪志』,這話確有道理。
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瑣細、俗;我愛個性的表現。」
「我不願意你過份愛物,不願你隨便花錢,無形中養成想什麼非要到什麼不可的習慣,我將來決不會怎樣賺錢的,即使有機會我也不來,因為我認定奢華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
愛,在儉樸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在奢華的生活中,即使有愛,不能純粹,不能自然....論精神我主張貴族主義,談物質我主張平民主義。
眉,你閒著的時候想一想,你會不會有一天厭棄你的摩....小的地方要防,正因為小的地方容易忽略。」(愛眉小札
1925.8.27)
......。
但是徐志摩卻堅信,愛情有救贖改變對方的力量:
「眉,我的詩魂的滋養全得靠你....眉,你得引我的思想往更高更大更美處走,假如有一天我思想墮落或是衰敗時就是你的羞恥,記著了,眉!」(愛眉小札1925.8.22)
「我一定要造成你眉,旁人的閒話我越聽越惱,越憤越自信!眉,交給我你的手,我引你到更高處去....我沒有別的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
是真愛不能沒有力量,是真愛不能沒有悲劇的傾向。
往高處走,眉,往高處走!」(愛眉小札 1925.8.27)
......。
前途是自由吧?為什麼不?
徐志摩終於和陸小曼在1926農曆七夕完婚。
1926.9.10 徐志摩寫道:「身邊從此有了一個人──究竟是一件大事情,一個大分別;向車外望望,一群帶笑容往上仰的可愛朋友們的臉盤,回身看看,挨著你坐的是你這一輩子的成績,歸宿。這該你得意,也該你出眼淚──前途是自由吧?為什麼不?」
可是婚後五年間,徐志摩的詩作是一年比一年少。他的日記也變成半年一篇,一篇比一篇沮喪。
1926.9.19 :「德生說我們現在都在墮落中,這樣的朋友只能叫做酒肉交,彼此一無靈感,一無新生機,還談什麼作為,什麼事業。
....何妨赤了足作個鄉下人去....將來也許真有退隱的那一天....。」
1926.12.27:「我想在冬至節獨自到一個偏僻的教堂裡去聽幾折聖誕的和歌,但我卻穿上了臃腫的袍服上舞台去串演不自在的「腐」戲,我想在霜濃月澹的冬夜獨自寫幾行從性靈暖處來的詩句,但我卻跟著人們到塗臘的跳舞廳去豔羨仕女們發金光的鞋襪。」
1926.12.28:「投資到「美的理想」上去,它的利息是性靈的光彩,愛是建設在相互的忍耐與犧牲上面的。....再過三天是新年,生活有更新的希望不?」
1927.1.6:「適之今天又說這年是個大轉機的機會。為什麼?....輕易希冀輕易失望同是淺薄。......過去的日子只當得一堆灰,燒透的灰,字跡都見不出一個。今年我要出一本文集一本詩集一本小說兩篇戲劇。....昨夜大雪,瑞午家初次生火。」
1927. 8.23:「狂妄的虛潮早經銷退,餘剩的只一片粗確的不生產的砂田,在海天的荒涼中自艾。....我如其曾經有個一星星詩的本能,這幾年都市的生活早就把它壓死,這一年間我只淘成了一首詩,前途更是渺茫。....。」
《我不知風從那個方向吹》
而徐志摩在1927年間的詩,也跟日記相互呼應的,顯出他生活的困窘與理想的幻滅。
《殘春》:「昨天我瓶子裡斜插的桃花,是朵朵媚笑在美人的腮邊掛;今兒它們全低了頭,全變了相──紅的白的屍體倒懸在青條上。窗外的風雨報告殘春的運命,喪鐘似的音響在黑夜裡叮嚀;『你那生命的瓶子裡的鮮花也變了樣;豔麗的屍體,誰給收斂?』」(1927)
徐志摩的困窘,一來自經濟壓力──父親基於對此婚姻的不滿,不再供應充裕的經濟支援;一來自陸小曼的性喜都市繁華與社交生活,又奢華無度;從日記(1927.1.6)中的紀錄:「女人心眼兒多,心眼兒小,男人聽不慣她們的說話....最容易化、最難化的是一樣東西──女人的心。」也看出他們經常大吵小吵。
而跟其詩作之艱難有關的,還有就是藝壇政治化的結果,導致藝術家失去不涉入政治的自由,於是徐志摩這個將理想放諸愛、自由、與美,對政治興趣不濃的作家,變成左聯作家們的箭靶,被批的滿頭灰滿頭包。
(參拙作另文「從理想到幻滅」)
徐志摩在《殘破》一詩中說:「....我要在枯禿的筆尖上裊出,一種殘破的殘破的音調,為要抒寫我的殘破的思潮....我要用我半乾的墨水描成,一些殘破的殘破的花樣,因為殘破,殘破是我的思想....我要在殘破的意識裡重興起一個殘破的天地....我有的只是些殘破的呼吸,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追逐著,追求著黑暗與虛無!」(1927)
次年的詩《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更表達了強烈的幻滅感:「....我不知道風,是在那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在夢的悲哀裡心碎!我不知道風,是在那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黯淡是夢裡的光輝。」(1928)
山林清幽是保存詩人性靈的必要生活
志摩在日記1925.3.18
曾對陸小曼說出他最渴望的生活方式:「將來我回國後的生活,的確是問題,照我自己理想,簡直想丟開北京,你不知道我多麼愛山林的清靜。前年我在家鄉山中,去年在廬山時,我的性靈是天天新鮮天天活動的。創作是一種無上的快樂,何況這自然而然像山溪似的流著──我只要一天出產一首短詩,我就滿意。所以我很想望歐洲回去後到西湖山裡去住幾時,但需有一個條件,至少得有一個人陪著我;在山林清幽處與一如意友人共處──是我理想的幸福,也是培養,保全一個詩人性靈的必要生活,你說是否,小曼?」
志摩這篇日記陸小曼是有回應的。1925.3.22 小曼日記說:「你是真正認識了我,你不旦認識我的表面,你還認清了我的內心,我本來老是自恨為什麼沒有人認識我,為什麼人家全拿我當一個只會玩只會穿的女子;可是我雖恨,我並不怪人家,本來人們只看外表,誰又能真正生一雙妙眼來看透人的內心呢?受著的評論都是自己去換得來的,在這個黑暗的世界有幾個是肯拿真性靈透露出來的?像我自己,還不是一樣成天沒了本性以假對人的嗎?只有你,摩!第一個人能從一切的假言假笑中看透我的正心,認識我的苦痛,叫我怎能不從此收起以往的假而真正的給你一片真呢?我自從認識了你,我就有改變生活的決心,為你我一定認真的做人了。」
其實陸小曼心靈中不是沒有簡樸單純的一面。
1925.5.11 的小曼日記中,小曼曾記錄下她看到滿山杏花的快樂:「杏花兒!....我只樂的恨不能跳出轎子一口氣跑上山去看一個明白。天下真有這種奇景嗎?樂極了也忘記我的身子是坐在轎子裡呢,伸長脖子直往前看,急得抬轎的人叫起來了:「姑娘,快不要動呀,轎子要翻了。」一連幾晃,幾乎把我拋入小澗去。
....我一口氣跑上了山頂,站上了一塊最高的石峰,一定神往下一看,呀,摩!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咳,只恨我這支筆沒有力量來描述那時我眼底所見的奇景!真美!從上往下斜著下去只看見一片白,對面山坡上照過來的斜陽,更使他無限的鮮麗,那時我恨不能將我的全身滾下去,到花間去打一個滾....我願意丟棄一切,永遠躲在這個地方,不要再去塵世間見人。」
1925.6.14 小曼又記下:「這一番山中的生活更打動了我的心,摩!我想到萬不得已時我們還是躲到山裡去吧!我這次看見好幾處美麗的莊園,都是花二三千塊錢買一座杏花山,滿都是杏花,每年結的杏子,賣到城裡就可以度日,山腳下造幾座平屋,竹籬柴門,再種下幾樣四季吃的素菜,每天在陽光裡栽栽花種種草,再不然養幾個鳥玩玩,這樣的日子比作仙人都美。....他們也不完全是鄉下人,雖然他們不肯告訴我們名姓,我們也看得出是那些隱居的人;若是將他們的背景一看,也難說不是跟我們一樣的。我真羨慕他們,我眼看他們誠實的笑臉,同那些不欺人的言語,使我更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摩!我看世間純潔的心,只有山中還有一兩顆?」
1925.8.9志摩在愛眉手札繼續談著他渴望的詩人生活:「眉,你今天說想到鄉間去過活,我聽了頂歡喜,可是你得準備吃苦。總有一天我引你到一個地方,使你完全轉變你的思想與生活的習慣。你這孩子其實是太嬌養慣了!....眉,老實說,你的生活一天不改變,我一天不得放心。但北京就是阻礙你新生命的一大原因,因此我不免發愁。(1925.8.9
愛眉手札)」
結果志摩婚後過的不是詩人該過的生活,詩人是需要遠離都會喧囂從大自然尋找性靈滋潤的,那婚前對陸小曼迷戀物質繁華的隱憂,不幸成為婚後最大的困窘。婚後,不是陸小曼陪徐志摩走進山林,而是徐志摩陪陸小曼沈醉都市。
當志摩在1926.2.18 的日記中跟小曼叨念:「你生性本來活潑,我也看出你愛好天然景色,只是你的習慣是城市與暖屋養成的,無怪乎缺乏了滋養的泉源....讀書寫東西,我一點也不期望你。」
1926.2.26又說:「我看你還是往文學美術方面,耐心的作去。不要貪快,以你的聰明,只要耐心,什麼事不成,你真的爭口氣,羞羞這勢利世界也好!」....志摩焉知這會成為他婚後生活的致命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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