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朋友之間無法分開,並不是因為黏附依存與掌控的心理扭曲,而是因為兩人共同創造了一個理想事業,在那理想事業中,兩人才華、角色、個性都是在一種互補狀態,彼此都需要對方,而後不知不覺不知從何開始的,雙方各自失去了自我獨立感與自信,總覺得只要對方不在,自己便不能!以致於當兩人因嫌隙得要分開時,得蒙受更劇烈的創痛,因為毀掉的不只是友誼,也是理想事業。當然,這種狀況也會發生在一齊創造理想事業的情侶身上。 電影「虛擬歌手」(Heroines)中的喬安娜與吉娜正是這種關係。當她們共同營造一個理想事業的未來時,基於角色個性的互補,兩個女孩轉變成「連體嬰」的互動關係,她們彼此都不能缺少對方,而後為了成功壓力,她們共謀了一個讓角色十分混淆的謊言,彼此都把對方虛擬化、也讓自己虛擬化,這使彼此都匱乏自信,也使自己更加的不能缺少對方,而後當嫌隙產生時,傷害一如將連體嬰撕開一般,徹底把兩人摧毀。 一般的朋友情義是可能轉化成為「連體嬰」關係的,但很少會強烈到把彼此都給「虛擬化」,電影中的喬安娜與吉娜會走上這極端,跟舞台掌聲、觀眾期待、與傳媒效應有關,這可以說是理想事業轉化為職業病之後的結果,也是需要群眾與掌聲的事業才會發生的特殊情境。 片名:Heroines(虛擬歌手)1997
吉娜與喬安娜一齊長大於一個小鎮。 吉娜安靜內向害羞,性喜思考,常將隱抑的情感深度轉化成一首首歌,她能作曲也能作詞;她被母親養大,父親早已徹底離開,但母親對愛仍有信念,她甚至對鞋子(她以賣鞋子營生)都自有一套人生哲學。 喬安娜,活潑火辣外向而直來直往,對自己與自己的情感既不瞭解也無法掌控,經常見一個愛一個的一直更換男友,性關係也發生的很隨便,她一樣來自單親家庭。 從外表看來,喬安娜比吉娜有自信有主見的多,但內心底層卻恰好相反,喬安娜很需要吉娜來肯定她、給她安全感。吉娜比較像是姊姊,照顧、配合著喬安娜。 一開始,她倆並沒有誰放棄自我,黏附依賴對方。但在她們之中出現了一樁偶然事件,那就是與喬安娜偶遇、並發生性關係的男人呂克,他聽見了喬安娜的歌,也看見她倆在園遊會同台演唱忘情的和鳴,呂克感覺她倆會成為明日之星,需要被人挖掘。呂克鼓勵了她們。 於是她們決定試試看能否走出小鎮,闖進歌壇。 努力過程中的兩樁事件,改變了她們各自為主體的獨立關係。其一是在錄音室錄音時,呂克和吉娜在超商的男性好友吉貝,都發現原來喬安娜的歌聲經過麥克風後變得很不好聽,因此他們將喬安娜面前的麥克風的音軌消音,單剩下吉娜的歌聲,並製成了單曲錄音帶。 另一樁事件,就是吉娜和喬安娜聯合報名參加自創歌曲競賽,當她們發現主辦單位堅持只能有一人上台,基於吉娜內向害羞極易怯場,喬安娜在台上卻熱情奔放極富魅力,只好臨時決定由喬安娜上台演唱吉娜的創作,可是喬安娜的聲音又實在不怎麼樣,於是吉貝在音控室偷偷作怪,讓喬安娜的麥克風音軌消音,並放出製作好的錄音帶中的吉娜歌聲。最後他們得了第一名。 他們當時就發現喬安娜的台風自有一股無人可擋也無法取代的魅力,但在舞台上的喬安娜,卻得用吉娜的創作與聲音,才能說服台下聽眾的熱情。 吉娜不能沒有喬安娜,否則她的創作無法在台上引起狂熱的魅力、蔚為流行。喬安娜也不能沒有吉娜,否則她在台上會因為歌喉不好鬧出笑話。 這就是她們變成連體嬰、又被虛擬化的經過。 這兩樁事件改變了他們。從此以後這個由呂克組成的樂團,基於需要快速成名,共謀一樁欺騙事件:台上的喬安娜一旦開始唱歌,麥克風的音軌一定是消音的,由背後藏身在樂團中的吉娜歌唱,而台前的喬安娜呢,只需對嘴,但她可大膽綻放她那獨特的台風與魅力。 這個欺騙觀眾的策略,使吉娜和喬安娜各自的獨特優點都發揮到極致,吉娜貢獻智慧與才華,喬安娜貢獻台風與群眾魅力。但是,這也使她倆陷入無法明講的疑惑:到底是誰依賴誰?誰需要誰?誰利用誰?這到最終是在在考驗吉娜與喬安娜的彼此互信,以及對自我的自信。 考驗的引爆點,是帥氣的高中的哲學老師法蘭西斯的出現。他被喬安娜的舞台魅力昡惑了,卻不知道歌聲與詞曲都是出自吉娜之手。他透過廣播call in 跟正在接受採訪的喬安娜說:「妳在高中時,就已讓我知道妳很特別。」這個「特別」到底指的是誰?更糟的是,吉娜高中時代一直暗戀著這個老師。 喬安娜好心的約哲學老師來住處,然後撂跑,因為她要給吉娜和哲學老師獨處的機會。這時吉娜因喬安娜成為她的舞台代言人、導致她失去自信的心靈徹底浮現出來,她心中很清楚哲學老師其實欣賞喜歡的是喬安娜舞台的魅力,於是吉娜竟然穿上喬安娜的衣服,緊張的等待。早已暗戀吉娜的吉貝看不下去,提醒吉娜說:「他是來找喬安娜的,他只能看見外表的特別,他只有這個水平,妳卻寧願變成喬安娜、不再做自己的,等候他的求愛。」 正是哲學老師的出現,使吉貝看出這個危機:喬安娜與吉娜的自我都被虛擬化、徹底混淆了。吉娜因哲學老師愛的是喬安娜的魅力而自卑,喬安娜因哲學老師愛的是她偽裝、其實根本不曾擁有的內涵而自卑。她們都從對方身上看見自己的匱乏,她們彼此成為競爭者。按她倆彼此嘲諷對方的說法,這是聖女與妓女的鬥爭。 她倆第一次爆發衝突,就是為專輯的最後一曲。喬安娜爭取那最後一曲是她的獨創,她說,這是她跟大衛在一起之後的靈感,(呂克曾背後酸酸的說:「不對勁,她第一次跟一個男人在一起超過三天。)這時當著眾人的面,呂克說:「真難得,妳記得他的名字。」但很顯然的,大家都認為喬安娜的旋律與歌詞意境,都遠遠不如吉娜。吉娜基於多年友誼,試圖用幫她伴奏的方式偷偷改善她的旋律,以幫喬安娜爭取,但仍無益,兩人的水準實在差太多。 這樁事件使兩人衝突台面化,喬安娜攻擊吉娜說:少跟我來這種聖潔的愛,妳的存在就是在批評我,是妳甩哲學老師還是哲學老師甩妳?吉娜反擊則是:妳除了性的魅力,腦袋還裝什麼?根本腦袋空空草包一個。 其實她們爭吵背後心靈深處的自我吶喊是:這些跟喬安娜要簽名的人到底是在找誰?是在為誰鼓掌?我是誰?是誰在愛我?他們愛的是真正的我嗎? 因為喬安娜比吉娜更沒自信,她性生活越來越狂亂,開始有磕藥成癮症,並且在台上不斷剽竊吉娜的創作,說是她自己創作的,並且扭曲創作的原意。 剽竊的舉動使團隊都無法忍受。呂克跟喬安娜說:「妳騙觀眾要騙到什麼程度?」喬安娜回答:「程度,是由誰決定?」呂克答不出來。的確,讓她作個沒有聲音的舞台明星,已經是場騙局,只是她騙的程度上多一點而已。喬安娜又問吉娜:「妳不爽嗎?我跟妳交換好不好?」吉娜也無語,因為她沒有這個舞台能力。 換做是你,你要作沒有聲音、隱藏幕後、風采都被搶光的有實力者,還是作目前贏得掌聲、眾人喜愛、卻深知自己是草包空無一物的人?誰比較痛苦呢? 倒是吉娜的母親看得最透徹,她跟吉娜說:「喬安娜不快樂,妳注意看,她除了鞋子,從頭到腳都不是原本的她,她失去自我了,只剩鞋子,那是三年前她為她表哥婚禮、跟我買的鞋子。她心中還有家鄉,卻裝扮的不再是她,她努力抓住最後一絲踏實感。」 吉娜母親的分析,使吉娜轉向,開始重新接納喬安娜。呂克發現,儘管喬安娜爛交、吸毒,但吉娜是團隊中唯一繼續幫她說話的人。 不過,當高中的哲學老師法蘭西絲出現於台下,又攪亂兩人的關係了。喬安娜再度剽竊,將專輯的最後一曲(是吉娜獻給一直默默愛她、忠心耿耿的吉貝的),變成是「這首歌是我創作,獻給我的好友吉娜的」。喬安娜在吉娜暗戀的哲學老師面前,不僅讓自己高吉娜一等成為「聖女」,也剽竊了吉娜與吉貝的高貴友誼,讓友愛也虛擬舞台化。所有吉娜擁有的,喬安娜都剽竊拿去,將之成為虛擬。 現在終於是到了臨界點,必須把吉娜與喬安娜分開,為的是救吉娜、更為的是救喬安娜。 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在這個團隊中,喬安娜與吉娜,到底誰不可少? 真相大白於當吉娜的母親過世,吉娜得請假。 喬安娜去吉娜母親墳前悼祭,引發媒體轟動,成為新聞熱賣,但吉娜看著鎂光燈閃爍,只覺得被打攪,是她的母親死、是她在傷痛,何以還是吉娜作主角?彷彿連她母親都可以被偷取,她被剝奪到還剩下什麼?她痛恨!她要喬安娜滾。 再來已簽約的演出,大家得到共識,失去母親的吉娜不在場沒關係,只要透過音控播放吉娜的錄音帶即可,(儘管呂克知道錄音帶和臨場唱差別很大,說:沒有妳可難了!),但是不能沒有喬安娜,因為底下觀眾等的是喬安娜。 而喬安娜卻因背後樂團不再有吉娜而心慌意亂,儘管呂克可以穩住她上台之前的情緒,但不能穩住她下台之後的空虛。她更加放縱於磕藥與爛交,最後,她狂亂中從窗台跳下自殺,沒死,送進了醫院。 喬安娜沒死。但驚醒了全樂團包括呂克與吉貝:喬安娜早就自暴自棄的自毀了,她原本就沒有自信,現在更沒有了自我,她活在吉娜的陰影底下。 呂克去看吉娜,吉娜對喬安娜的自殺唯一的意見是:「這是很好的宣傳。」但呂克肯定喬安娜說:「她從不需要宣傳。」然後看破心靈的道:「妳得去看她。她沒有妳過不了關。」 想當然爾,以吉娜對友誼的忠誠,她最後還是超越心靈傷害,去看住院中的喬安娜了。只是她倆找到撤底解決問題的辦法:讓妳是妳,讓我是我。他們打算跟觀眾公布:長久以來,那美好的歌詞深度與旋律,是來自吉娜,而非喬安娜:至於喬安娜,她的舞台魅力無人可匹敵,但她其實不能唱。 重新接納自我、誠實作自己應當是最圓滿的結局,偏偏喬安娜的母親無法接受這個結局,她開槍射殺吉娜,摧毀吉娜的同時,也毀了喬安娜。我認為這是導演的敗筆;我不是一個著迷Happy Ending的觀眾,我真正不滿的是,若是喬安娜的母親影響這麼關鍵的結局,導演應當對她多有著墨,怎麼對她竟是如此的輕描淡寫,反倒著墨吉娜那賣鞋的母親?導演的敘事結構首尾不夠嚴謹!但我可以體會,喬安娜的母親正代表著舞台下的千萬觀眾,他們相信被媒體謊言塑造出來的明星形象,他們正是要這樣的明星形象,他們不能接受這塑造出來的形象被毀,於是,他們拒絕明星的誠實。 不過無論如何,因吉娜不知何時才能復原(可能終生成為植物人),喬安娜也被毀了,因為這充滿舞台魅力、被群眾崇拜的亮麗女主角,其實是沒有自信、她是個得靠吉娜建立自我的人,舞台上的她,其實是個虛擬的歌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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