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質變為嫉妒掌控與佔有
  ——電影《小東尼》
陳韻琳
  

  導演Alex van Warmerdam執導的荒謬劇《小東尼》(Little Tony,荷蘭,1998),儘管誇張,但仔細想想,卻又覺得他掌握住某種幽暗人性的真實面,只是把那些幽暗人性強烈的戲劇化了。比如電影《小東尼》(Little Tony) ,處理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掌控駕馭與權力慾,但這種掌控駕馭與權力慾,卻包裝成為「愛」,或者說,是「愛」的質變,這種愛的包裝、愛的質變,可以在周遭的愛情、婚姻、父母子女的親情中,一再看到,雖然它沒有發展出像《小東尼》這樣的荒謬誇張劇情,但它的確使「愛」變得讓人恐懼、恨不得逃離。

  布蘭德被妻子凱蒂照顧的很好,但也徹底被凱蒂掌控駕馭,他倆小小的家中,全是凱蒂的權力支配,布蘭德只剩下廁所與倉庫,當他在廁所中偷窺自己的家,或者在倉庫中作木工小矮人,他才感覺自己是自由的。

  布蘭德怯弱,從不敢反抗,直到凱蒂未徵求他意願的,找了家教莉娜來教他認字,布蘭德便企圖透過跟莉娜的婚外情來反抗凱蒂。

  但布蘭德讓莉娜愛上他的方式,卻是透過暗暗引發莉娜跟凱蒂的競爭關係,而凱蒂圍堵婚外情的方式,則是加強她對莉娜與布蘭德的掌控駕馭,結果,凱蒂越是掌控駕馭,布蘭德越是走向莉娜,莉娜也越是在競爭關係中接受布蘭德,以證明自己。他們都有談到「愛」這個字,但我們看到的三角關係,卻是謀略與權術。

  當凱蒂知道不可能阻止布蘭德與莉娜,她基於掌控駕馭權力慾,又主動主張讓布蘭德跟莉娜在一起,這會使她感覺自己是居於上風。

  於是,布蘭德終於得到了自由,他脫離了凱蒂的掌控。

  但家中變成兩個女人的戰場,布蘭德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常常兩邊都不討好,他的怯弱,也使他無法阻止兩個女人的戰爭。

  戰場在誰該用廚房與臥房兩處展開。凱蒂和莉娜喜歡不一樣的食物,由誰主食?對方肯不肯配合吃自己愛吃的食物?臥房大床該莉娜睡還是該凱蒂睡?

  莉娜因競爭,被引導進入跟布蘭德發生感情,當然意味莉娜個性也多少有點好鬥。於是凱蒂被迫再三退讓。

  當凱蒂知道自己快要一無所有,她決定用自己的地位,來交換莉娜懷孕的同意權。凱蒂不能懷孕,但她想作母親,三人住在一起,她好歹可以是個奶媽。

  不過,這也未免太異想天開,小東尼生下來以後,兩個女人的戰場又轉向孩子小東尼了。莉娜不肯餵母奶,凱蒂卻想用自己沒有奶水的乳房餵奶,莉娜機諷凱蒂是假母親,凱蒂則辱罵莉娜不餵母奶不配作母親。

  最後,是莉娜決定帶布蘭德、小東尼離開,逼使凱蒂發狂。

  電影結局是誇張荒誕的。布蘭德殺了凱蒂,莉娜帶小東尼永遠的離開了布蘭德。因為結局荒誕誇張,所以觀眾跟這齣電影是保持著距離的,觀眾從頭到尾都知道,這只是齣電影,但又隱隱的感覺,其實它所探討的掌控駕馭權力慾,以及狹小空間中爆發的戰爭,好像離自己並不遙遠。

文本

  每對夫妻的婚姻,都不可能是完美的,都會有某些小小的、輕微的裂縫在其中,小心呵護著,可能這裂縫就會安然無恙的不再擴大,直到銀髮夫妻老來伴。

  但不小心的,在婚姻當中出現第三者,那裂縫就可能擴大到婚姻破裂瓦解了。

  電影《小東尼》,正是描述裂縫因第三者出現,而不斷擴大的過程。有趣的是,這三角關係,在一開始的時候,愛情就與權力、地位、掌控之爭攪和在一起,以致於愛情不能對當事者產生任何性靈的昇華,反而是人性中最幽黯的部分,隨著每一次爭吵而不斷被挑釁惡化,直到最後,快要失去一切的妻子,被逼成為惡魔一般的人物為止。

  劇情可能是誇張的,電影一開始用著繪圖帶觀眾進入故事,彷彿也表明了,這只是一個虛構世界的虛構故事,但仔細想想周圍發生的真實故事,儘管版本各有不同,有多少人真的就是在這種混雜了不純淨心理的愛情之爭中,讓自己的人性逐步走進醜惡猙獰的一面呢?

婚姻中的裂隙

  布蘭德和凱蒂婚姻的裂隙來自於凱蒂的強勢與掌控,凱蒂在城裡工作,布蘭德農村務農,凱蒂能幹有主見,布蘭德優柔寡斷又不識字,在生活上很依賴凱蒂,因此他倆已維持凱蒂盛氣指使、布蘭德默默服從的關係很久很久了。

   其實凱蒂並不真的那麼有自信,她一直有一個讓她心虛、擔心、渴望永不能得的弱點,那就是她不能生育。

  在這個農村狹小的家中,凱蒂最重要的地盤是臥房與廚房,這兩個空間,是她維繫自己主導權之處,凱蒂自己很胖,她對廚房煮食,又特別有強烈的掌控性。布蘭德除了外邊農地,回到家中,處處都是凱蒂的權勢,有時,他就會藉故把自己關進廁所,從廁所的縫隙往家中偷窺,這是他僅剩的地盤。或者,他會到倉庫把玩木雕小矮人,好像他自己就是個永遠長不高的小矮人似的,甚至會用剁掉小矮人的頭的激烈動作,來處理自己的壓抑情緒。

   當然,凱蒂愛布蘭德,布蘭德也愛凱蒂,凱蒂照顧布蘭德是無微不至的。

兩個女人中的男人,介入婚姻間隙的女人

  他們之間的第三者被引入,還是凱蒂造成的。凱蒂希望布蘭德減少對她的依賴,要他學寫字,布蘭德並不願意,他已四十五歲了,不想自己像個小孩子一般還要面對老師,當然,家中總是凱蒂說了就算,因此,當布蘭德跪在農地上忙農事時,抬頭,看到不遠處有兩個女人站著,正看著他,一個是凱蒂,另一個就是凱蒂幫他找的家教老師莉娜。這種他伏低,兩個女人對等站在他面前,已預示了,他將夾在兩個女人的中間,毫無能力阻止處境轉趨惡劣的每一關鍵過程。

  第一天上課,布蘭德心情很抗拒,因此找個理由躲進廁所,從縫中偷窺莉娜。莉娜等他,並房裡走動,看到布蘭德年輕時的照片,彷彿覺得很有趣,笑了起來,隨後她發現廁所門縫裡有烏溜溜轉的眼睛在看她,她立刻將照片放回架上,嚴肅的回到座位上。從布蘭德的角度,就在莉娜嫣然一笑之際,她不已再是作老師的高高在上的駕馭角色了,他倆關係有所改變。

  莉娜和布蘭德、凱蒂的三角緊張關係,開始日趨明顯。莉娜來上課,脫掉外套,露出性感的手臂,凱蒂正在廚房,打開門,問:「有這麼熱嗎?」而後布蘭德從外頭開門進來,因為廚房的門和出外的門緊鄰著,因此布蘭德與凱蒂平行的各自站在門框中,兩個框框將他倆無形的隔絕了幾秒,然後他倆一齊走離框框,進到莉娜所在的起居室,並把身後的門帶上。這意味,凱蒂和布蘭德的交戰關係已經開始,莉娜也會介入他倆的戰場。

   凱蒂出門了,莉娜開始家教,露出她性感的手臂。

  再來,凱蒂去超市購物,遇到別個婦女帶著嬰兒,她渴望有孩子卻一直未能,因此把玩著別人的孩子,卻被孩子的母親不放心、充滿敵意的阻止了,這讓凱蒂很沮喪,凱蒂處理沮喪的方式就是進廚房,她在作菜時,卻又從窗口看到窗框外莉娜正在跟布蘭德談笑。

奇怪的競爭關係

   凱蒂要出門上班了,問布蘭德:「你今天會快樂嗎?」布蘭德說:「妳回來我才會快樂。」莉娜插口:「我會幫他度過愉快的一天的。」凱蒂上車,回頭跟布蘭德一語雙關的說:「別偷吃腰子!」

  凱蒂走後,布蘭德跟莉娜進房裡,莉娜到廚房洗手,可廚房卻是凱蒂的地盤,布蘭德阻止說:「離開,不要這樣。」莉娜答:「我只是教你讀書寫字,沒別的!」可是莉娜進廚房,卻給了布蘭德某種暗示,暗示她跟他關係的親密,他可以對她作一些要求,他竟然說要看莉娜一邊的乳房,莉娜對這莽撞直接的要求大吃一驚,罵他粗鄙鄉巴佬。

  誰知這時凱蒂彷彿有預感似的,她突然推門進來,門立刻把站在廚房門框上的布蘭德給關進廚房了,她說:「我拿錯手提包了。」她進廚房,布蘭德跟凱蒂說:「凱蒂,我又孩子氣了,抱我,說妳愛我。」凱蒂抱著哄他,布蘭德卻拿眼瞟著莉娜。布蘭德這時對莉娜是攻於心計的,他知道,這會給莉娜一些刺激。

   而後布蘭德又進廁所偷窺,他看見莉娜在化妝。

  這時候的布蘭德,是有點攻於心計的,或許是因為他在兩個女人面前都處劣勢,因此他刻意引導兩個女人的競爭關係,好讓莉娜爭取他。布蘭德要莉娜愛上他,其實是想反抗婚後長久以來,凱蒂在他生命中的獨裁與掌控,莉娜成為他反抗的方式。

  而莉娜也很奇怪的,的確會在跟布蘭德的妻子凱蒂存有競爭關係時,特別的留意布蘭德,布蘭德掙脫凱蒂跟她在一起,無異是一種自我證明。因此,布蘭德和莉娜從師生質變的一開始,就不是純粹的愛情關係,是一場男人與女人、女人與女人的戰爭。莉娜是慢慢被引導進入這場戰爭的。

   凱蒂非常敏感的知道兩個女人的戰爭已經引爆。她又回來,理由是汽車爆胎。布蘭德出去修。凱蒂與莉娜便獨處了。

  凱蒂企圖在莉娜之上。她最習慣用的方式就是食物的主導權,但莉娜拒絕吃,當她知道莉娜頭疼,又想幫她按摩,但莉娜不肯讓她觸碰,莉娜堅持用她自己的方法解決頭疼問題:服用阿司匹靈。

  然後莉娜問凱蒂,布蘭德的意圖到底是什麼?這使凱蒂感覺自己居於下風,一個女人竟在她面前暗示著自己的丈夫對她有意圖。凱蒂說:「我拒絕跟妳討論他的事。」莉娜說:「我只是想減少傷害。」「傷害?」凱蒂說:「沒什麼傷害會發生。」「我只想淨化工作關係。」凱蒂憤怒道:「妳這個愚蠢的雙面人!我倒想看看妳怎麼得到布蘭德,得到以後又會怎樣。」

   莉娜憤怒的離開。

   兩個女人的戰爭於焉引爆。而莉娜想贏的慾念,也一再引導她走向布蘭德。

贏家凱蒂、戰場莉娜

  凱蒂知道她無法阻止布蘭德追求莉娜,他倆每天獨處,莉娜又比她溫柔漂亮,唯一讓自己贏的方式,就是速度要比布蘭德快,由她特准,這樣,她永遠居於上風。

  譬如說,布蘭德想偷偷把凱蒂已經穿不下的、布蘭德最喜歡的一件佯裝送給莉娜,莉娜一開始當然不敢接受,凱蒂卻早料到似的推門進來,主動把洋裝拿出來送莉娜,莉娜只好接受。這就變成餽贈情分是由凱蒂掌控。布蘭德只好軟弱的反抗:「妳要送她這件洋裝?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我為它殺了一隻羊。」「但我穿不下了。」「留著,我也好偶而看看它。」

   莉娜走後,凱蒂一語道破:「我知道你喜歡她。」

  凱蒂透過駕馭,讓正在輸掉感情的自己,成為贏家。只要她不准,布蘭德就不可能有機會跟莉娜獨處,當布蘭德邀莉娜留下來晚餐,凱蒂可以當著莉娜的面說:「我們沒有足夠的飯。」或者莉娜留下來吃飯,凱蒂會在她正吃到一半就把食物全收走。

  凱蒂越是這樣,布蘭德越是想跟莉娜在一起,他彷彿是透過莉娜,來反抗凱蒂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掌控,他竟然趁凱蒂進廚房時跟莉娜說:「作我情婦好不好,我會給妳錢。」

  莉娜固然在兩個女人的競爭中,激起對布蘭德的慾念,但她從不想這樣明顯的夾在凱蒂和布蘭德中間。莉娜哭了。她躲進廁所去,要布蘭德和凱蒂好好談談,但他倆卻寧願把電視開的很大聲,也不肯交談。

  當凱蒂想問莉娜家世背景,甚至想邀莉娜進廚房煮飯,布蘭德抓狂了,他知道凱蒂並不是想跟莉娜為友,她只是想更進一步掌控他倆,布蘭德大吼:「莉娜是我的!」

是我准許你們在一起的

  於是凱蒂再度快一著的,主動要布蘭德跟莉娜在一起,這使她仍舊有掌控全局的安全感。她高姿態的命令布蘭德跟莉娜在一起。布蘭德不相信凱蒂會是出於好意:「妳會嫉妒的!」凱蒂說:「我是嫉妒,我要我的男人心中只有我一個女人。」布蘭德躲進倉庫作「小矮人」木工,凱蒂咄咄逼人追上去,說:「你就跟莉娜說,我是你姊姊。」

  當莉娜聽凱蒂命令似的說出他們日後的三人關係:「布蘭德是我弟弟,妳是莉娜,我是他姊姊。」她用拒絕凱蒂的腰子與鹹豬肉的方式,表現她的反抗,然後等凱蒂不在時,問:「那凱蒂要的是什麼?」

贏家莉娜

   凱蒂一直要的就是駕馭掌控與權力,是這些讓她有尊嚴。

   但等莉娜跟布蘭德在一起,每天看著他們調情,凱蒂知道,她要的駕馭掌控與權力慾,這時卻無法彌補她空虛的被遺棄感。

  更糟的是,她主控的廚房,權力正逐漸轉移,莉娜不再配合凱蒂,忍耐著吃凱蒂喜歡的腰子與鹹豬肉,她爭取吃馬肉,但凱蒂從不吃馬肉。

  布蘭德不再順從凱蒂了,他從跟莉娜的感情中,得到掙脫凱蒂支配掌控的勇氣。莉娜也會支持布蘭德反抗凱蒂,她跟凱蒂說:「他不是你的奴隸。」

   然後,莉娜不再想跟布蘭德呆在狹小的儲物間,她想要住凱蒂現在一人使用的主臥室,她要凱蒂對她有禮貌,她要作女主人。

小東尼

  凱蒂一路輸陣下去。於是她轉念想:那就把重心放到她一直生不出來、但莉娜生的出來的孩子身上吧。三人同住一起,她可以順理成章的照顧小嬰兒,滿足她想作母親的慾望。她開始希望莉娜懷孕。

   布蘭德跟凱蒂說:「莉娜不想懷孕,她為何要懷孕?」凱蒂說:「因為她想要地位,那我把地位給她,用來交換。」

  當布蘭德在莉娜面前強制凱蒂順從莉娜,要凱蒂吃馬肉,凱蒂也照辦後,莉娜覺得凱蒂態度已變,她倆地位翻轉了,於是莉娜果真同意生孩子。

   莉娜懷孕時,凱蒂問:「我可以為孩子取名嗎?」

   莉娜因凱蒂低聲下氣的懇求,便同意了。「凱蒂態度變了。」莉娜跟布蘭德解釋。

   凱蒂的確為了想作母親的慾望,放棄所有她原先的堅持,現在她也只剩下孩子了。

   這孩子取名叫做東尼。

  可以想見的,當小東尼出生後,兩個女人的戰場又轉向小東尼。莉娜對凱蒂想照顧東尼的渴望,表現的一點都不大方,她對小東尼有完全的佔有欲,她當然也名正言順,因為她生下了小東尼。

  莉娜不餵母奶。有一天,莉娜竟然發現凱蒂拿自己沒有奶的乳房,假裝在餵奶,她抓狂了,她說:「妳沒奶水,裝什麼母親?」凱蒂反詰:「妳不肯餵母奶,又算什麼母親?」

   莉娜知道,她和凱蒂的戰爭將沒完沒了,她得要跟布蘭德、小東尼一齊離開。

   這決定,使凱蒂再也沒有任何依憑,她是真的徹徹底底一無所有了。

   凱蒂瘋狂了。她要毒死莉娜,她以為這樣她跟布蘭德就回到以前,而且他們會有孩子小東尼。

   凱蒂是慢慢的毒莉娜的,她讓她越來越虛弱。

  莉娜虛弱以後,不再能抵抗凱蒂,布蘭德竟然又立刻失去反抗凱蒂的能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法阻止,唯一一次,他跟莉娜說:「食物覺得不對,就真的是不對。」莉娜聽了,知道事有蹊蹺,吐了食物虛弱的逃跑,凱蒂追著,想殺死莉娜。兩個女人追殺了很長一段時間,布蘭德躲在倉庫,手中拿著斧頭,卻一直沒有勇氣出來阻止,莉娜邊逃邊呼救,大喊布蘭德,布蘭德卻不出現。直到最後,莉娜就快被殺,布蘭德才鼓起勇氣,拿斧頭揮向凱蒂。

   凱蒂死了,莉娜再也沒有競爭者,莉娜卻對布蘭德的怯弱絕望了。她帶著小東尼離開,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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