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的聖誕節

——電影「近距交戰」

陳韻琳

　　Christian Carion執導的電影「近距交戰」（Joyeux Noel，2005），描述第一次大戰期間，有一年的聖誕夜，在法、英、德緊密交戰、已達短兵交接的法國佔領區，因一首平安夜，導致交戰雙方三國暫時弭平對立關係，共度聖誕夜、一齊禮拜的故事。

　　這不可思議的事情會發生，其首要關鍵是各國的軍官與士兵都累了、都想家了、也對這場戰事的意義徹底質疑了，因此，在聖誕夜，他們尤其渴望跟親人團聚；再來的關鍵就是他們有一首國際共通的音樂，成為溝通的橋樑，那就是「平安夜」這首曲子。

　　最先是英國人在壕溝裡過聖誕夜，蘇格蘭人用他們最擅長的風笛吹了歡慶聖誕的曲子，而後德國兵營裡恰好有一個戰前是聲樂家的士兵，聽了蘇格蘭士兵的音樂，便跟自己國人唱起平安夜，沒想到他唱了幾句，聽見蘇格蘭風笛也吹著平安夜這首曲子，來為他伴奏，還發現慢慢的，不管是英國法國或德國士兵，都開始合唱這首曲子，於是他鼓起勇氣，站到高處唱，最後舉起小聖誕樹，就著光輝閃爍的燈飾燈光，邊唱邊慢慢向接近敵方的中間地帶，這舉動給了大家勇氣，促使雙方三國的軍事將領決定在那中間地帶商議，暫時休戰，大家好好過個平安夜。

　　就這樣，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都向中間靠攏，握手寒暄。儘管他們彼此之間言語不通，但卻有絕對可以讓對方瞭解的東西，那就是家人的照片，他們各自一拿出照片，立刻得到曾是敵人的對方的共鳴，因為，大家都想家。

　　在這過程有幾段很有趣：
　　法國軍官告訴德國軍官他無法出示妻子照片，因為他將它放在懷裡，卻在戰事中弄丟了，他只好給德國軍官看他畫的、不怎麼像的妻子畫像。
　　德國軍官看到畫像旁的地址，問法國軍官：「你住這裡？」然後他拿出他撿到的照片：「我想，這應當是你妻子的照片，我會撿起來收藏，是因為我和我妻子就是在你住的這區度過蜜月。」
　　兩軍官交談時，德國軍官無意說：「等佔領法國後，我就可以到你家拜訪，一齊喝茶聊天了。」法國軍官答：「你根本不需要佔領，就可以到我家拜訪，聊天喝茶阿。」

　　還有件有趣的事是，一隻貓跑來，德國士兵和英國士兵都不約而同叫這隻貓的名字，當然，他們是用自己的母語叫，還娶不一樣的名字。原來，這隻貓在壕溝中跑來跑去覓食，根本是被交戰三國共同撫養的。　　

　　他們寒暄，喝酒祝賀聖誕，然後由蘇格蘭加入醫護軍的神父主持一場三國都參加的平安禮拜。在禮拜中，他談到愛與和平。夜半十二點，平安夜度過後，大家各自回自己營區。

　　第二天，仍是聖誕節期，他們發現有一名蘇格蘭士兵因自己的兄弟被打死、一直陳屍中間地帶，正冒著生命危險想幫哥哥掘墳安葬，於是三國將領又聚在一起了，他們商議利用這一天時間，讓各國安葬死者，並請神父為死者祈禱讓死者安息。
　　於是他們在前日一齊歡度聖誕後，這日又一齊哀傷、彼此安慰。
　　
　　和好的氣氛繼續蔓延，甚至他們一齊踢足球，有了輕鬆的休閒午後。很多曾是敵人的人，在和好氣氛下，彼此交換地址，相約戰後不再是敵人時，可以以朋友身份造訪。
　　
　　但是和好狀態是不能永遠持續的，他們都有上級的壓力。準備交戰之時，他們像是進行象徵儀式一般，先由德國發射砲彈，法國與蘇格蘭齊赴德營躲避；而後輪法國攻擊，德軍齊赴法營躲避，彷彿透過這儀式，至少告知對方，他們內心深處真的想彼此保全對方的生命，好讓大家都能平安回家。
　　儀式進行完畢，三國彼此問安道別，互助好運。他們準備開戰了。
　　
　　在這因一首「平安夜」突然而來的和好，是戰爭期間難以想像的、不可思議的事件，但它是個真實的故事，發生於一次大戰期間。
　　電影中也描述了，和平不是那麼順利的產生的，譬如蘇格蘭士兵中，就有因哥哥亡故，因此仇恨德國不肯和好的人；當他平安夜次日在深霧中掘墳，弄出詭異的聲響，也讓德國人曾以為前一夜的和好只是個騙局，懷疑英法鬆懈了他們的戰鬥心後趁深霧突襲；最後的大砲攻擊儀式結束，也有法國士兵利用藏躲進德國軍營，偷偷記錄下德國的重火力點，交給自己本國的軍官，以利以後的戰局，當場使長官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平安夜一日的和好，揭露了人性中的善良，與不分敵我都渴望平安回家的心。但它對戰爭卻是極具殺傷力的，因為三方的確都因此不忍再交戰，因而失去了戰鬥力。
　　
　　最後紙包不住火的，終究是被上級知道了。三軍都立刻有從指揮部調來的將領督導視察。
　　
　　因此，當法國士兵，透過德國士兵的幫忙，穿上德國軍服，偷偷潛入德國士兵佔領地（就是淪陷的法國區）後方，探視自己的母親，想像過往一般，跟母親一齊喝杯咖啡，好重溫沒有戰爭的歲月，卻被新來視察監督的英國長官發現，他立刻將之視為德國敵兵，命令射殺。
　　電影特別鋪陳，沒有英國或蘇格蘭士兵肯射殺，因為他們知道他是盟友法國兵，也瞭解那法國兵只是思鄉情切，因而穿上德國軍服潛入淪陷區。母親雖渠尺、卻天涯，有誰不想找機會團圓呢？
　　最後，是那死去哥哥、充滿仇恨意識不肯與德國人和好的弟弟，開槍射殺了這位法國士兵。這法國士兵被射殺後，他的法國長官冒著生命危險出來，抱著垂死屬下哭泣，垂死的屬下奄奄一息之下，仍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你有了一個兒子，你作父親了。」

　　這三國共度聖誕夜的事，立刻被英、法、德三方高級將領嚴厲處置。　　

　　蘇格蘭神父立刻被調走，主教怒責他不該為德國人舉行平安禮拜，當神父跟主教說，這是他舉行過的最有意義的一場聖誕夜禮拜，主教卻回答說，他為神父的信仰深深感到憂心。主教為了讓士兵放棄和平繼續打仗，還引用了經文：「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他不斷描述德國人的惡，告訴他們德國人不是上帝的孩子，因此這是場正邪之戰，是為上帝而戰....，以激起他們的仇恨意識。
　　法國、英國、德國軍官全都因通敵受到懲戒，德國軍官士兵甚至全被上級調往東部迎戰俄國，調動時上級便跟他們說，他們將永遠回不了家了，並把他們象徵和平的口琴給踩碎。

　　於是這個聖誕夜三國和好的奇妙事件，就被迅速的干預、遮蓋，戰爭繼續下去！
　　
　　這部電影嚴格說來，絕沒有「聖誕故事」這部電影來的自然生動，很多地方都過於煽情、矯揉造作，呈現出很不自然的人性，但它還是有讓我感動的地方，譬如那場平安夜聖誕禮拜。歡度聖誕對我們來說是何其容易、輕易而隨便，可是在戰場上是何其艱難，尤其還是跟曾刀槍相向的人一齊禮拜。
　　蘇格蘭神父曾在跟主教辯解時說：「這場禮拜是我主持過的最有意義的禮拜，它是見證，它榮耀了上帝，也真正揭露了耶穌誕生的意義。」正說明了這真實故事背後，篤信上帝的人對爭奪利益的戰爭的質疑、對生命的執著，並對愛的渴望，更呈現出聖誕節的真義，與戰爭本性的背道而馳，只可惜，年年聖誕，年年仍舊有戰爭，這世界，終究無法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