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音響科學的調整到音樂美感的經歷(一) 長篇連載:《前言》 |
蘇友瑞 | |||||
本來,我聽音樂一向不花腦筋在音響重播上;不是我認為音響不重要,而是在有限時間與有限金錢下,選擇三十年來花上三百餘萬買唱片與樂譜,卻只花不到一兩萬元在音響器材。在當時,台灣古典音樂界中的主流意見,往往極端偏重『線條』而輕忽『色彩』,結果我這種最容易造成過度偏好線條而對色彩無知的聆樂方式,完全沒有得到自我批判的機會。使用幾千萬元的音響系統、甚至花大錢飛到柏林音樂廳聽現場,這些人對音樂『線條』的美感經驗,與我這種只使用幾千元手提音響與樂譜來專注聆樂的人,幾乎是沒有多大差別的。所以當年我還能成為專欄樂評、在連線bbs建立紅極一時的古典音樂討論區......只因為當時的古典音樂環境只偏重『線條』的喜好。 隨著發現古典音樂欣賞經驗嚴重陷入瓶頸(『當時』再也找不到心動的音樂了!),開始嘗試透過音響科學的重播想找回那一份深刻的感動。運氣非常好的,一開始就找到了超級音響高手──菲爾音響醫院的羅啟良先生,第一套音響就是『不修飾音色』的鑑聽式音響系統,從而得到初步的音響快感,開啟了玩音響的科學歷程。
再來就是遇到新天新地唱片行的林主惟先生,開啟正確錄音的藝術體驗與深厚文化基礎的演奏技巧,從而發現幾十年來輕忽法國演奏家與法國古典音樂的嚴重缺陷,因而重新找到古典音樂的熱情。這次的熱情,開始『線條』與『色彩』並重的藝術欣賞,從而使音響科學的調整成為經歷全新音樂美感的基礎。於是,一頭栽進音響科學的認識與學習,加強自己對音樂色彩的掌握能力。
於是發現自己的聆樂體驗有了巨大的轉變:過度重視『線條』,很快地就過度重視音樂的『劇情』:這首音樂說出了什麼故事?有沒有深刻的思想哲學?這樣子不是不好,只是在習慣於聖俗二分的東方修行主義社會,這種態度徹底扭曲了古典音樂欣賞這件單純的事:因為它是聖的,明明沒興趣的人也要偽稱他也在聽很有水準的古典音樂;因為它是聖的,所以即使只是當背景音樂放鬆一下的時候,也要去追星式地崇拜福特萬格勒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於是,找不到真的可以放輕鬆聽的古典音樂時,便很容易陷溺進古怪的貝多芬詮釋;正因為這些古怪演奏恰好毀掉貝多芬的嚴肅,順理成章地可以當成輕鬆聽的背景音樂了。問題是:為什麼一開始就選了最不能輕鬆聽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啊?難道沒有可以輕鬆聽的其他古典音樂了嗎? 就這樣,真正能鬆弛身心如精靈般的皮爾奈(Gabriel Pierne, 1863-1937)之音樂沒有人知道,亂七八糟惡搞的貝多芬詮釋變成『輕鬆聽』的範本到是一大堆。連放鬆一下都得偽裝有如貝多芬般偉大,聽古典音樂的人實在太可憐、也太自虐了。 西方文化有一種對抗聖俗二分的價值觀:他們不認為只有追求成聖之道才能上天堂,至少在基督教的神學立場上,凡是在現實事務上盡善盡美就是榮耀上帝的永生基督徒。所以清貧救難的聖人與認真專注科學、藝術.....甚至僅僅只是專注於修車挖礦的工人,在上帝眼中通通是價值觀平等的聖徒。於是,欣賞古典音樂可以很單純地詢問:『它是不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好聽?』,只要在純粹的『好聽』上做得盡善盡美,就是最有意義的音樂欣賞。 為了得到這種『純粹音樂上的好聽』,我開始了音響科學之路,也開啟了對音樂色彩的認識。
做為開啟音樂色彩體驗的音響工具,在我這種立場下當然必需是客觀的鑑聽工具。很多人談論音響傾向把音響當成美感目的,所以產生各種音響美學;這當然有他們的意義,但完全不是我的討論範圍。我談論音響只有一個目的:唱片中有非常多訊息,能讓我聽到最多量唱片訊息的音響,就是我要的音響工具。同樣的,唱片錄音誰好誰壞我也不知道,我重視的只有可以讓我聽到最多量音樂演奏訊息的錄音(或唱片),就是好錄音(好唱片)。 音樂、唱片或音響好不好聽,當然是很主觀的;但是音樂、唱片或音響有沒有最多量的訊息,這就客觀無比了;從而使音響回歸一種聲音播放的科學,不再是個人主觀的好惡。當然了,這種科學是為了『認識音樂中的色彩』而服務的,有可能音響本身發出的音質『不好聽』,但是表現的音樂色彩卻非常精準,這在我的定義就是『音樂好聽且音響正確』。在這種一致標準下,音響科學不再以價格成為唯一標準,而是以『音響正確(能重播出最多的音樂訊息)』為重要指標。 音樂的『好聽』,在於吸收到多少它本身的訊息;音響的『好聽』,卻可能是拋棄音樂訊息再加減調味後的聲音效果。因為我不是玩音響的人,而是打算透過音響獲得更多音樂的聆樂者,所以我說的『好聽』一定是指音樂(或唱片)。在我的體驗中,只要三萬元左右,就可以走向『音響正確而讓音樂更好聽』之路,從而在適當工具的基礎下認識到音樂的色彩之美。這個最低的價格門檻,應該對愛樂者不算是太大的負擔。
在特殊的情況下,的確可能發生音樂的訊息越少、越容易覺得好聽的現象。但是古典音樂這種老舊事物之所以值得現代人不斷追尋,正因為它的音樂訊息量是非常大;因此音樂訊息不足反而覺得好聽的現象,應該要視為自己的音樂素養需要被挑戰的起點。我個人有一個非常深切的體認:很早就知道貝多芬的《漢馬克拉維》第29號鋼琴奏鳴曲有多難了,尤其是第四樂章超難度的『四』聲部賦格曲根本無法想像能有鋼琴家可以正確演奏出來!當時遇到《古典音樂雜誌》的許多音樂同好,大家都熱愛吉利爾斯的貝多芬後期鋼琴奏鳴曲錄音;但我指出面對這個最困難的樂章,吉利爾斯明顯只突出『兩個聲部』,避免技巧不足卻硬塞四個聲部反而混亂不堪的下場。當時大家都同意這個現象,卻默認了這是無法解決的困難。結果到了我最近認識新天新地唱片行後,才發現法國鋼琴演奏家對這個問題明顯駕輕就熟,好幾個鋼琴家都有成功營造四聲部的能力:EL BACHA、海德席克、蕾菲布(即將出版)....如果當時我追根究底詢問真正的四聲部能力,或許就可以提早二十年了解法國古典音樂的優點,從而提早體會音樂色彩的藝術旨趣了。 只要能同時掌握更多音樂訊息,就可以越有利於增加音樂欣賞旨趣,尤其是音樂色彩的藝術價值;從而擴及音樂真正兼具深度與廣度的視野。
於是,這系列文章出現了;記載一個完全從音樂欣賞角度的愛樂者,如何把音響科學客觀化成為最佳協助音樂欣賞之工具的歷程。這個歷程之所以有意義,不在於音響上的享受,而在於音樂欣賞能力全面的轉變。因此這是一條愛樂之路,等著更多愛樂者共同來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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