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個人的主觀看法中,『藝術』擁有非常多不同的層面:可以像克林姆或畢卡索一樣全然的型式美與創新感,同時卻承載著克林姆的聲色與頹廢、畢卡索的虛無。『人文精神』只是其中一種藝術的面相,但是擁有人文精神的藝術卻往往是最深刻的一種。
能夠產生人文精神的藝術,往往是因為他藝術家找到了『安身立命』之道:例如卡薩爾斯堅持社會正義、謝霖對墨西哥的情義。如果藝術家表現出醜陋的人格,往往是因為找不到『安身立命』之道:例如從中期轉到後期的貝多芬是一個大暴君、無法產生更先進科學理論的牛頓成為貪財局長。
我個人認為『藝術本身』不能成為『安身立命』之道,它太容易承載某種人性有限下的醜惡與不足。因此藝術家產生各種人格缺陷都是可以預期的:當他誤以為藝術可以提供人生一切的答案,那他幾乎就鐵定會產生某種人性有限的醜惡了。
『人文精神』雖然聽起來彷彿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知識份子高調,但是究其實不過是一種普遍人性中的『愛』與『正義』之人性關懷:面對人群嘗試產生愛與關懷的溫暖,是一種人文精神;面對社會不義產生直接的憤怒與抗爭,也是一種人文精神。
當年充滿想的野百合學生運動時代,發生過一件有趣的事:一個弦樂四重奏團認同學生運動的正義性,所以到中正紀念廟現場演奏莫札特的弦樂四重奏來勞軍;結果卻被學生質疑變成救世軍演奏遊戲而轟了出去,這個事件當然被立刻被保守份子批評學生是沒有水準、沒有文化素養....。站在古典音樂愛好者的立場,學生熱烈歡迎搖滾歌手大唱抓狂歌、卻反過來用力踼莫札特一腳,這當然令我非常不愉快。但是,古典音樂的興趣不能凌駕成人性世界唯一的指標:如果你本來就不支持學生運動、抓住了這個小辮子大做文章,我佩服你的政治鬥爭能耐;如果你本來就支持學生運動,從而認為學生做這種事沒什麼關係,那我佩服你的『政治正確』扭曲能耐;如果你本來支持學生運動,因這件事傷害了你熱愛的古典音樂、從而反過來反對學生運動,那我會懷疑你人文素養有問題、古典音樂的素養也不會太高。
一些比較可能貼近人文精神的答案是:體諒政治抗爭那種激情的環境,誰聽得下莫札特?至少也要用進行曲吧!就算只愛聽抓狂歌,誰規定只有貝多芬愛好者才有資格進行正義的社會抗爭?
人文精神不會讓我們侷限在古典音樂藝術中,讓我們知道世界的人性多樣擁有各種意義,不只是古典音樂才有意義而己。所以卡薩爾斯願意去親近無知無識、骯髒破舊的曠工,謝霖願意去親近文化沙漠級的墨西哥人;我個人也勉勵我自己能向這些音樂前輩們看齊:我只能做到讓真誠、有科學素養的修車黑手,感受到我身為所謂有水準的高級知識份子卻對他們這種學歷很低的『黑手』全然的尊重;這正是我那台十年老車子可以被加持成高速公路殺手、而且省油兼零故帳的原因。反觀同樣玩車子的愛好者,常常就看到缺乏對科學專業技師的真心尊重,當然車子的水準就差了一大截。我個人相信音響科技也是一樣。
因此我曾經停止聽古典音樂多年,原因就是抗拒成為一種心靈桎梧的藝術貴族。如果只能欣賞貝多芬音樂中與上帝的激烈對話,卻看不到社會底層需要的正義與抗爭、甚至因為他們的卑下與低劣而心生不屑,那實在是無法相信能真正體會到多少貝多芬的藝術精神!所以,到其他領域見識一下:看看台灣社會底層的種種問題、了解知識貴族與普羅百姓的巨大落差、除了『尊貴的台北人』觀點外看看其他台灣世界......然後回頭過來聽古典音樂,才更能發現更多以前體會不到的精神世界!
前一陣子去著名的文譜出版社想買馬勒《大地之歌》的總譜,跟老闆娘談了很多古典音樂界的現況問題。就像經典雷射唱行轉向古典音樂雜誌再躲進雙木林公司一樣,我們身邊總不缺乏擁有深厚人文素養的理想主義者嘗試替很多人實踐理想。但是,個人的努力,碰到大環境的種種限制後,應該如何找到『安身立命』之道?
很感概的情況有三:第一是理想主義者很容易因著我們的文化深層意識而走向逍遙退隱,當然就讓後起之輩無所依循了。第二是現實社會有嚴重的價值結構問題,往往讓理想主義者難以『有尊嚴地』生存。第三是,願意在網路園地分享藝術的你我都擁有某種理想熱情,應該如何找到安身立命之道?
我努力不支酬勞地經營心靈小憩藝文專業網站,算是在摸索一條可能的出路吧!
用這篇短文紀念舊時代的消逝與新時代的方興未艾:不知新時代的藝術理想熱情會在那裡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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