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的玫瑰香味

莫非(陳惠琬)          

  一股孤愁不時罩在我身上,我自夢中覺醒,聞到了一縷南風裡奇異的甜美氣息。 這模糊的甜美使我心企望而疼,對我來說,那似是夏神欲求完美的饑渴氣息。 那時我不知它是那麼近,它是我的,而如此完美的甜馨已在我內心深處開花。
 

                                                                                   ---泰戈爾《吉妲加利》---

那是個灰濛濛的早上。 愛玫裹在一片鴿灰霧中,步向後山中的玫瑰花園,賴洋洋裡,透著幾分意態闌珊。

  這裡人跡僻靜,由鎮上到她的花園,只有一條曲折的羊腸小道, 九轉十八彎,開上來的車子,定是她的訪客。 現居高臨下望去,山底正有一輛蠕蠕爬動的小車,會是賈蒿麼? 他想必是開著小貨車送花來了。 賈蒿家裡是城裡最大一家花的批發商,當初便是因著生意上的接觸而認識的。

  她繼續步步登高、望遠,依稀辨識出薄霧之下的小鎮正逐漸甦醒。 緩緩地,她踱至山彎的轉角處,山那頭展現她朝夕相對,躬親照管的一片花海。 原本鮮豔華麗的團團色彩,現被霧暈染得模糊、朦朧,一片花茫茫, 倒似渲紙上潑灑的國畫花朵,平添几分嫵媚的柔和。

  但漸行、漸近,霧由濃轉淡,一點點顯像的花朵身姿,縱使仍勾著些許霧沙罩身, 卻仍掩不住那枝葉井然,排排佇立的僵硬,遠望儼似一群忠實站崗的花兒兵。

  佇立花圃邊緣,愛玫輕歎口氣,真是什麼東西都不能沾久。 兩年前,為了尋找她心中渴望的一片花園,毅然由厭倦了的都會生活,來到這裡定居。 初見這大片的色彩,曾頓時吸引住她的心,好似人活到那一刻,才終於體會了什麼叫「斑斕」!

  但日復一日,面對著這些大同小異的花朵兒,卻又覺得她所處的這個世界裡, 縱有千百種顏色,她過的日子卻仍像一匹素絹般蒼白、無色。

  「要有點什麼變化才好呀!」她心中默默地歎道。

  但要有什麼樣的變化呢?她並不確定。 這鎮上的人全羨慕她,年紀輕輕便能擁有這麼一大片的玫瑰花園, 在他們樸稚的了解裡,這片園子就形同會下金蛋的鵝,有了這,何需再對生活有什麼憂慮?

   就連賈蒿對她的騷動都表示無稽。 說她天天作什麼白日夢,想太多了。 他曾似有若無地暗示著她:「結婚吧!找個人嫁,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被她嗤之以鼻。唉!男人!總以為自己就是女人的答案。 若女人再多想向生命要點什麼,便被標上「太有野心!不安於室!」 自己是否有野心她並不知道,但心底深處,她是一直盼著日子會過得比這些更多。

  尚在那兀自怔忡著,身後卻有了賈蒿的車聲。

  「哪!妳要的黃玫瑰,全給妳送來了!」

  賈蒿身手狡捷地跳下車,把花一箱箱往下運, 高高黑亮的額頭上已開始沁出汗珠, 兩條蛇眉因用力而扭結一起,那應算是他臉上唯一略顯生動的地方。 愛玫認為賈蒿人長得其實不壞。 身材偉岸,臉上由額至脣,有比美石膏像般英挺的輪廓, 但卻完全感覺不到五官底下有任何生命的脈動。 那是張對生命不作要求,只是存在,的一張臉。 愛玫可以忍受醜,但不能忍受呆滯。死水般的神情,尤令她瘋狂。

  她知他對她有意,客觀條件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但他可預測、單調的脾性,與老愛掛在嘴上 「妳的花園配我家的批發……」之類的言語, 又無法讓她甘心認命地把自己「賣斷」。 他給她的遠景,就似一隻美麗,但棲止、至僵死的蝴蝶,讓她無法寄與太多的嚮往。

   走過去,她翻了下花,黃黃的花瓣雖組合有致, 但仍脫不了設計、訂作的痕跡,那單調無聊的感覺又由心頭流向指尖。 花被她一攪一翻,發出粗沙沙的聲音。她百般無聊地問:「這兩天鎮上有什麼事沒有?」

  「大事沒有,就是來了個男瘋子!」賈蒿邊說邊忙著把花由箱中拿出,免得被壓壞。

  「男瘋子?什麼樣的瘋子?從哪來的?」她的興頭被挑起了。

  「不知道從哪來的,但一看就像外鄉人,說話瘋瘋癲癲的,不聽也罷!」

  「瘋瘋癲癲?怎麼說?」她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又冒出來了。

  「嗯,他說,他說咱們這些花全都是絲綢作的『假花』!無稽之至!」賈蒿撇了下脣角。

  「假花?全世界所有的花不都是絲綢花麼?」愛玫驚訝地脫口而出。 但腦中忽然閃過一縷煙似的回憶,混沌模糊,抓不真切。 恍惚中她怔怔地說:「奇怪!我在城裡工作的時候, 好像也曾聽人說過有一種不是絲綢作的『鮮花』, 但從來就沒見到過--你呢?你們家作賣花這一行已不知是第幾代了, 花的知識自是比別人要豐富些。你難道沒聽過你家人提起?」

  「聽是聽過,但據我祖父說鮮花真的就是個傳說,誰都沒瞧過! 而且,還說傳說中的鮮花照管起來,可麻煩著呢! 要澆水、施肥、修剪、除虫……有的還有刺,最後,又全免不了一死……」賈蒿一臉鄙夷地說。

  「哦?那鮮花和真愛一樣,都只是個神話?……」愛玫忍不住有幾分傷感。

  賈蒿一聽忽然住手,抬頭皺著眉,盯著她囑咐: 「他若由鎮上轉到妳這頭,妳可要躲遠些,雖然他看來挺溫和, 但有時候也很難說,妳這人最愛冒險了--」

  「知道啦!」她有些不耐地打斷,他以為他是誰? 她最氣他的自以為是,老是自作主張地干涉著她身邊來往的人。 他和她之間,八字沒一撇,醋勁卻一大缸。

   但他似乎仍不放心,左右看看,又說: 「妳這邊山上就妳一人,碰到事連個可喊的人都沒有,這樣好了,」他轉回車, 拿出了柄胳臂長的匕首,看來閃著寒光,怪嚇人的,找了找,在靠園門口處, 一塊她平日最愛盤腿而坐,號稱寶座的大石下擱進、藏好。 然後英雄氣概似的再加上一句: 「等我今天送完了貨,我再來看妳,看有什麼事沒有?」

  她不置可否,心中只覺他是趁機表現他男子氣概的一面。

  揮別了匆匆離去的他。抬頭,陽光正絲絲乍現。

  在昨天才清理出的一塊空地裡,她把一株株黃玫瑰種下。 工作了好一會兒,她方想到歇一下。 坐上她的寶座,摘了草帽在那納著涼, 望著一格格填種著不同顏色,規劃似棋盤般整齊的花圃, 心中仍在那盤算著再添幾畦的黃玫瑰花。

  也不知為何,今年的黃玫瑰特別好賣,幾乎快佔了花園的二分之一。 大概因為這年頭,送紅玫瑰太顯正式,感情上的包袱誰也不願輕易地扛起。 倒是黃玫瑰較有彈性,算是不留痕跡的表達了似有若無的心意,在年輕男女之間最受歡迎。

  正喝著水,一個低沉但沙啞的聲音忽然響起,

   「對不起!我能不能向妳要點水喝?」

  愛玫四處張望,方見到園子口,不知何時立著個直修修地陌生人。 全然不識,是瘋子?她直覺地寒慄了一下,站起,稍看清後,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麼理由怕。

  對方年紀不大,三十許。 衣著普通,但一身塵土,滿面風霜,似長途跋涉已久。 神色裡露著疲憊,但絕沒有一絲的落泊。 開口明明是乞求,態度卻又不卑萎,倒像是大戶人家落難,尊貴的大家風範並未被現實斲傷。

  瘋?有瘋得這麼安祥、坦然的麼? 想到鎮上一向的保守、閉塞,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走近,她沉著地注滿杯子。 抬頭,卻望見他深黝的兩眼裡閃著奇異的光, 似是憐憫揉和著溫柔,心頭一動,有些恍惚,反覺落難的似是自己。不禁遞過去手中的水。

  道了謝,他斯文喝下。 愛玫注意到他的臉、手,皮膚皆筋骨糾突,人夠瘦, 卻又隱隱有股內在的力量在那滾流。 這人全身上下充滿了奇異的特質,也不知是神情?還是長相? 真正是個外鄉人的生樣兒,和鎮上,甚至她過去待過的城裡人很不一樣, 想必是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制止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兩眼緊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喉結溜了下,遞回了杯,四下好奇地張望。 本以為他會稱讚兩聲她的花園的,卻不料他只是怔望,似有多少悵惘似的, 難道是勾起了他心中的鄉愁麼?她走過去摘了一朵,送他,問:「你家鄉也曾有個花園麼?」

  「花園?」他似驚醒,想想又微微一嘆,問:「妳這--就叫花園麼?」

  她頓起反感,但聽又不像有任何耍她的蔑意,只好低低抗議: 「你是什麼意思?這兒當然叫『花園』!花園難道不是種花的地方?」

  但他似乎沒聽進,只悲哀地重覆: 「但這裡看來只是『像』個花園,並沒看到太多的生命呀?」

  舉起她遞給他的那朵黃玫瑰,他仔細地研究。 再走進花畦中,左顧右看,嘴中不停地輕嘆,卻又不似讚賞之意, 「沒錯,我在鎮上看到的花,原來都是由妳這賣出的。可是這些--都是假花呀!」

  她忍不住了,忿由他手中抽出那花,然後在他的臉上輕輕拂過,睜圓了眼, 再問:「瞧!你可以摸到它,感覺到它,又可以看到它, 可以摸到、感覺到、又看到的東西,難道還會是想像出來的假東西麼?」

   「不!我不是這意思,」那人不知為何,並未被她的舉動激怒, 只耐心地解釋:「我說的是活的花,是那種有真正生命, 讓人一望靈魂便受震憾,心跟著屏息,腦海裡會現出一小瞥天堂的鮮花呀! 妳這裡的花,很抱歉我必需這麼說,都只不過是一些鮮花的膺品呢!」

  那人眼神炯炯地說著,壓的她低了頭。 望著腳下的花,此刻特別讓人生氣地無精打采, 她一腳一腳輕踢著腳邊的花,這種花就這點好,不凋、不散、持久、又耐開。

  「你不是我碰到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但是,」 愛玫有些倦意地拋掉了手中的花,「也沒有人能向我証明孰真孰假呀!」

  但耳邊又響起那人的沉沉之音,一聲聲似谷中的鐘聲, 迴應著她內心裡對生命曾有過的推敲: 「我來,便是為了給妳的花園帶來新鮮的花朵,而且要給妳得更豐盛……」

  她一驚,卻又不覺他語氣裡有丁點狎暱之意。 這人是什麼意思?他的話讓人困惑,但為何他的聲音裡卻有股震憾人的力量? 他的意思是她的生活需要改變? 想到那一大段令她心悸的空白日子,是有些兒過怕了! 但沒有把握的變動,也一樣叫人心悸呀! 不自覺地她躲開,屏著氣她說: 「我又不是神精病!已經有這一園子花了,我幹嘛還要拿花來換花?」

  回過身時不意間,她瞥見山腳下有輛車在往上爬, 是輛小貨車,會是賈蒿麼? 他這麼快便送完貨了麼?賈蒿談到鮮花時那一臉鄙夷的神情,現還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再轉頭,臉上不自覺也浮起賈蒿那鄙夷的笑容說: 「要知道,我這些絲綢花一旦種下, 它們可是永遠獃在那兒--經年! 它們可是永存的啊!它們可不像你所講的那些鮮花,是會死的呀!」

  「但妳那些花也根本就沒活過啊!難道妳看不出來麼? 這些花從來就未曾有過生命!」那人逼上一步,她嚇得退一步, 那人眼裡燒著火,讓她初意識到危險。 忽然他抓起她的手臂,瘦爪似的手指似把上了她的脈, 一字一口氣,全吹進她的心: 「一般人都以為要先活過,才可能談到死, 但死亡的最深層意義也不過就是:從、來、就、沒、有、真、正、活、過!」

  她不自主的抖起來,覺得這人可怕,真是妖言惑眾!她想到大石底下的劍。

  回頭看山下,見賈蒿已開至山腰,她心神稍定。 兩、三下她掙脫了他,冷著齒脣反擊: 「我的花沒生命,你的花才有,但是,」她由鼻裡哼出,「你的花會死,結果還不是一樣?」

  「當然,它會死,但並不意味著一死,便什麼都沒了 --花的生命還在那,還等著繼續開花呢!倒是一朵拒絕凋謝的花,才會永遠停格它的生命。」

  那人並未再逼上,只站在那掏著褲袋。 她忽覺可笑。她怕什麼?一個愛討論人生哲理的瘋子? 她看他由褲袋中掏出一粒小小黑黑的東西, 兩隻手指一捏便可掩去那黑小的身影,靠近,他放在掌上展示給她看。

  「這是什麼?」她又忍不住探頭,小得那麼不起眼, 像螞蟻般,掉在哪兒都會找不著,一口氣便可以吹不見。

  「這是一粒玫瑰花的種籽,別看它小,它裡面可飽孕著生命。」 他彎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把種籽輕置手中的泥土之中說: 「這種籽是要被埋在花園這個『墳墓』裡,讓它完全死去, 它才會蹦裂出生命,生出許多新生的花朵。」

  她困惑地盯著看。

  「這種籽代表了真愛,離不了死亡。 但死亡並不會奪去生命,就像一朵花的死會帶來生命一樣。 妳這一花園種的,全都是些生命的劣製品,妳難道就以這,為滿足了麼?」

  他的聲音,似溫柔的浪,奇妙地滌淨了她心中的許多疑懼。 她有幾分神馳的說: 「過去,我曾有個城裡的朋友,常說她家鄉的花園裡有所謂『真正的』玫瑰花。 有時聊起,她會對我說到玫瑰的香味,以及花瓣柔軟的質感。 每每聽到那,我心裡就會冒出一個奇怪的感覺:如果那是真的…… 那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呢? 但當我問她『那香味像什麼?那花瓣又是什麼觸感?』時, 她卻老講不出來,只說,我必須自己親自去體會才會知道……」

   他點點頭,彎身,隨手抓起一朵玫瑰,放在她的鼻尖下,命令她:「聞聞看!」

  她漫不經心地接過去,點點頭: 「我知道,什麼香味兒都沒有,瓣兒也來得硬,」回首, 「好吧!鮮花呢?就給我一些讓我來比比看吧!」

  他搖搖頭,張開手指讓沙土由指縫中流洩: 「很抱歉!生命的成長需要時間和空間。 況且也沒這麼單純,妳不能同時擁有這兩種花。 鮮花必須由妳自己的花園裡生長出來,但若妳這園子全佔滿了絲綢花,妳哪有種鮮花的可能呢?」

  「你的意思是,我必須拔光我所有的花?」她有些意外。 回頭望著那一園子的花,她的臉一下冷住,手心沁出了汗。

  「這些花在這已好多好多年了,它們,就是我生活的全部,通通拔掉? 這可是個太大的犧牲啊!」

  「犧牲?它們又為妳帶來什麼喜樂了?」他奇怪地問。

   「曾經有一度有過,但……,現在沒有了。」她甩了下頭, 「可它們也沒有為我帶來痛苦啊?……喔!不要再說了,我知道, 愛離不開死,快樂亦離不開痛苦,對不對?」

  她想了一下,有些悲淒地問: 「那麼,你又怎能給我擔保呢?我怎知我不會受騙呢? 我怎知到最後,管它是鮮花還是絲綢花,我會不會連一朵花都落不到呢?」

  他笑了,笑裡有一種奇怪的疼憐。 那神情她見過,讓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她抱著摔碎的玩具, 形同末日般地掛著淚去見父親時,父親臉上現出的,就是這樣的神情。

  「唯一的保證,就是這種籽所帶來的應許--還有, 許多看過這應許成真的人的見證,就像,妳城裡的那位朋友。」

  她怔怔地再次舉起手中的花,聞聞,又頹然垂首。

  內裡,一直好像有些什麼東西揪著心。 她轉向山中似真似幻的雲,閉上眼,再翹首輕輕吸嗅, 「前兩天,我才又感覺到過,其實,已經有好多次了…… 一縷淡淡的清香浮在空中,是那麼地甜美! 讓我不禁猜想著,是否這就是他們所說的那種玫瑰香味呢? 每當想到這,我的心便似被什麼囓咬得痛起來, 也就是此時,我會對眼前的花特別地感到厭倦,也特別地不能滿足……」

  向空中嚮往良久,她才張眼,印入眼簾的卻是山下十幾哩外, 賈蒿那開得歪歪斜斜的車,怎麼似有十萬火急的樣子? 她心裡忽有了逼人的急迫感。迅地返身,她堅定地向他點了下頭,「好吧!我拔!」

  她四下望望,然後衝進花園,瘋也似地不斷大把大把地拔起花來。 花園不小,東奔、西跑,她頭髮鬆亂,手指出血, 汗漉濕地流入背脊,喉間卻異常地乾躁、苦澀……

  終於,她站住了,噙著淚水,撥開臉上零亂的髮絲,為眼前的景像觸目驚心。 一個熟悉的世界現失去了範圍,沒了次序, 到處充滿著死味、花屍……她心裡有著怕,也有著不安。

  但在看到那人嘉許的微笑後,她又安定了。 他緩緩伸手向她說:「我的時候不多了!來,到我這裡來,我必使妳得安息,」

  她亦伸手,上前欲握住他手,但腳步疲憊,尚顛躓幾步,像跋涉了多遠的路。

   卻忽見那人身後有一黑黑的人影正圃匐上前,她瞇細著眼看,驚覺是賈蒿! 她四下張望,怎未聽見車聲?亦不見車影? 他必是停在園口的轉彎處。 她正欲開口叫他,卻見他突地高立起身來, 一張臉上只見兩蛇眉下的凶光,是嫉!是恨! 他舉起右手,愛玫瞿然望見他手中握著的,竟是大石底下藏著的匕首!她駭然大叫:

  「賈蒿!不要!」

  賈蒿頓住,憤憤地望著她說: 「我一聽城裡人說他往這頭走,我便趕來了!妳站開點!這人很危險!」

  「但是,他並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他來,是要帶給我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啊!」 她竭力地解釋。

  賈蒿眼裡卻燒著妒火,脣角掀起一絲諷笑: 「是麼?看看妳!看看這個花園!他向妳作了什麼?他給妳的,絕對不會是幸福,只有痛苦!」

  愛玫急了,欲衝上前去抱住那人,卻激起賈蒿的怒意, 只見刀影一閃,血濺四處,那人身子搖顫了一下, 眼中流露的只有痛苦與憐憫,卻並無一絲懼怕、或意外之色。 緩緩地,他伸出手抓住她,她緊緊抱住他沉重下滑的身子,跟著下滑、下滑…… 倒地時,他只輕輕地說了聲:「不要怪他,他並不知道他作了什麼!」

   驚駭中,她顫抖地為他輕輕闔了眼。 日頭瞬間似老了,大地無聲,只是岑寂,全然地,岑寂。

  呆望著那人背上插著的匕首,血泊泊無聲地流出。 她心中只覺那一劍也刺上了她的心。 一切發生地是這樣突然,她的夢,她的花……現全空了! 悲悽地,她想,她倒底是沒有見到真正的鮮花呀!而且,還賠上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淚,冷冷地淌過她的心。 麻木中,她恍惚感覺手臂上似有緊箍感,低頭,見那人的瘦指, 仍還緊抓住著她的膀臂。 她一指一指溫柔地撥開,赫然,由那手掌心裡滾出一粒粒褐黑色的種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