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本文中以同樣「左傾」的傳播研究立場,簡介她在英國攻讀博士
期間結識的當代左派傳播文化研究健將── Colin Sparks 教授的思想背景
與學術生涯發展,並藉以對當代台灣傳播學界的研究現況提出一個屬於左派
觀點的批判性評述。閱讀本文,可明顯觀察到在不同研究典範下──或者更
好說成是,在不同政治意識型態與個人性情偏好的影響下,一種存在於各學
術研究社群間微妙的聚合、充滿辯證性張力的互動關係。
首先,根據作者的描述(p.4),在1980年代,Sparks 即站穩了批判立場
的觀點,以大眾報業為研究分析文本,糾舉出當時英國資本主義邏輯對大眾
文化的不合理滲透及操弄,指出此現象業已危及「公共領域」精神中重要的
「平等參與」面向之價值;其所據以批判資本主義經濟自由的論述資源,根
本上乃來自於與此「自由—資本主義」思想師出同源的18世紀啟蒙理性世界
觀:「人類藉由其理性與行動,終將掃除種種不合理的力量,達到真正的解
放與社會的進步。」(p.2) 其次,進入1990年代,傳播文化研究圈加入了來
自後現代主義的刺激與挑戰,在這股推崇「不理性」、「不確定感」的詭異
氛圍中,左派旗幟鮮明的批判理性立場之正當性反而成為亟待自圓其說的基
礎論題;而 Sparks 自是當仁不讓地挺身而出,展開擴大論域(傳播學、社
會學、政治學、哲學)與深度後的多角度學術論戰,竭力為其信奉的左派觀
點再續生命力。(p.5)
跟隨作者看完這段關於 Sparks 學術重心發展的簡要描述,令我不禁感
到訝然的是:「自由」與「平等」這兩個同樣為啟蒙理性所標榜的主要價值
,竟在極其偶然的政治—社會因素的作用下,衍生為兩種在社會學論域中持
續引發論爭的古典典範: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在此,我感到好奇的是,當
Sparks 選擇靠攏以馬克思為首的社群主義陣營時,不知他要如何面對在此
思想史脈絡底下,一個屬於理論基礎層次的概念立足點問題:
「社群主義何以保證階級平等後的自由仍不會產生出繼資本主義之後的
下一個人為罪惡?」──比方說,一種反理性的個人/階級自由霸權;或一
種非理性所能評價的、由類似「社會制度的理想性究竟佔據一個『美好人生
』多大的比重?」這樣的問題所揭示出的,人類在生存論上擁有的其實僅是
一種無法為自己的自由決定結果負責的、受某種先驗的道德問題奴役的悲劇
性自由。
為避免思緒過早地飄向不知所云的九霄雲外,我趕緊以一件現代日常生
活中常見的普通事物來借題發揮一下。若以紅綠燈為比喻,「理性主義」就
像是那根撐起整個人類現代性文明的大燈柱,「自由」就好比自文藝復興以
來即不斷綻放著、那為解放人性空間而設的綠燈,「平等」則是當自由出現
非理性的危機時,象徵自由合理界限的紅燈。按照此理性主義勾勒的天真烏
托邦世界藍圖,一個充滿自由與平等的國度似不應存在那模稜兩可、甚至上
演上述兩造人類偉大精神價值衝突的黃燈區;即或有,啟蒙理性的當代傳人
(例如哈伯瑪斯)也相信,這遲早將因人類理性行動的實踐,逐步掃平這些
非理性的障礙。
然而,再具體也不過的事實是(甚至不需要這些思辨透視能力異於常人
的學者專家告訴我們),當我們檢視隨處可見的大眾傳播媒體所呈現的媒介
文本時,我們並不總是感到我們自己的自由與平等獲得重視或提升;大量的
腥羶與浮淺資訊,彷彿正透過這些我們自己所打造出的科技傳播媒介,不斷
羞辱著我們作為一自主閱聽人的審美尊嚴,也同時打擊我們對於現代文明及
其宣稱所擁有的進步社會結構中的個人在執行公民責任與專業倫理時的道德
自信。
Sparks 教授認真的學術與社會參與是我所欽佩的,然而我更關心的是,
他是否能坦然面對自己在實現自由、平等等理性價值時所遭遇的道德障礙?
在他的私領域生活中,是否能呈現如其公共言論一般的理想性品質?如果這
些仍是問號,那麼我們實在不訝異,為何學術界每天總有這麼多處理不完的
論爭;因為人被懸置在這樣一個充滿問題的生存狀態中。
─原文出處─ 林麗雲(1999):Colin Sparks, 奇人奇文──一個左派知識份子及其深沈吶喊。
傳播文化,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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