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自述—我看尚平(一) | 文•攝影/尚平 |
基本上,我認為影像不應該加以解釋;影像有自己的語言,多談無益、平添蛇足。我通常不替照片加標題,目的也無非是保持影像在詮釋上的開放性。每個觀賞者都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不是攝影者說了才算。
我的這種態度,還來自於一個根本的質疑:攝影者真的知道自己拍到的是什麼嗎?他拿起相機,框住一景,按下快門,然後他就擁有解說權嗎?我很懷疑。
如果將標準放寬一點,我願意給攝影者部份的解說權,畢竟在世界上放下那個框框的不是別人,是他,他有在場的直接證據,我們不妨聽聽他的供詞,但千萬別忘了存疑。我不太容易相信創作者對作品的解釋,他們認為自己在做的,與他們真正做的,往往有一段距離。拼命解釋的人最可疑。
說了半天,為什麼我又來說起自己的相片?因為有幾位網友認為我的影像太晦澀,不容易接近:上次攝影展時,我也接收到類似的訊息。我以為有自明性的東西,別人並不認為如此。我曾經相信影像與音樂一樣,是一種共通的語言,任何人都能領會,但我被迫修正這種看法:某些影像,與某些音樂一樣,經過導引才容易接近。
於是我試著來解讀自己的相片......
墮落天使
背景是西班牙小鎮Ronda的鬥牛場,圓形的白牆上開了幾扇小窗。
前景是一輛車的後半部與一個戴著帽子的男人。那男人略微佝僂著背,看來有點年紀,叼著一根煙。
一道深深的影子打在車廂與男人身上,使我們只能看見男人的側面剪影,並使他彷彿與車廂上的影子疊合在一起。
這張照片的主題是什麼?
是牆、窗子、車子、影子,還是戴帽子的男人?
都不是,也都是。
這些元素,拆開來各自都不具意義,組合起來,共同形成這個影像。
這是我慣用的一種攝影方式:不注重特定主題,不讓某一個元素佔領影像﹔許多元素在它們各自的位置上發聲,像一個多聲部交織的合唱,我稱做「賦格影像」。如果你習慣於照片要有明顯的「主題」,你可能會有點不習慣。
攝影常常有機遇的成分,這也是攝影迷人之處。當戴帽子的男人走過時,我如何確定他會呈現在影像中的哪個部位?我又是否知道男人的身影與車上的影子會如此交疊在一起?不,我不知道。我只是約略有種預感,等在車前,當男人經過時,按了幾次快門,然後把結果交給上帝。
美國攝影家Winogrand宣稱他從不拍美麗的人與物,因為觀者無從判別是被攝物美,還是影像美。這張照片中的諸多元素,各自也都稱不上美,只有在組合之後才成為一種美感經驗。居中的影子,在這張照片的體驗中可說相當關鍵,它很矛盾,同時帶來視覺上的重量感與心理上的飄忽感。
你可以說照片中的男人是個墮落天使,他背著一副黑色的羽翼,卻再也飛不起來,只能在地上巡行,叼著煙,打發一個懨懨的下午...﹔你也可以說那男人和任何人一樣,背上有副看不見的棺材,樂觀的在世界上走著、活著,等到有一天背不動時,倒下。
你怎麼說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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