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裡賃居不是家 | 莫非 |
高中時，我曾賃居修女院，一位室友帶我去修女院附近的一家鋼琴教室租琴。女老板出奇年輕，秀氣、蒼白，垂下頭會露出一截美麗的頸。那一天，我室友緊盯著她，近乎無禮，然後不懷好意地把我推向前，說：「要租琴的是她，我和她正在『同居』！」
回望室友，發現她笑的有點惡意，而面前女老板則紅雲染頰，似羞猶怒，但終作無聞，只垂首撿拾桌下的一枝筆。就在那時，我發現她有截美麗的頸。
回頭路上，室友告訴我，這女老板正和一名男子同居，「好端端地一個女孩，真不知為何要弄到這樣，名不正、言不順！」語氣中充滿許多的不屑與不以為然。
二十年後，在一個場合中因朋友介紹認識了妳，妳告訴我妳和男友已同居了八年，其中三年還是同住在他父母家。後雖搬出，年節之日仍回他父母家探望，情同一家。至少，表面上似是如此。
我必須承認，時代是不一樣了。曾經，「同居」在眾人面前是件羞於啟齒之事，現對外人半公開也好、對家人全公開也好，皆被稱作是「愛中的不同選擇」。而且，作這樣選擇的好似愈來愈普遍，旁人亦不大輕易置啄。
但是，妳那天見我，卻幽幽地吐出：「我對現況並不滿意，而且是愈來愈不快樂！.....更確切一點地說，我已不快樂好多年了！」
望著一張臉幾乎瘦成一枚倒瓜子的妳，我只能說：「我一點也不意外！在愛裡賃居的結果，差不多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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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讓我想起一位朋友。她是我多年前的一位同事。還記得有一天，她帶著嬌羞與喜悅告訴我，她與另一位同事悄悄在公司附近覓了一處住屋，倆人就此搬至一處同住了。猶記那時她兩眼燒著熾熱，神情竟有幾分「新婚」的興奮。
但同居畢竟不等同結婚，問她為何不乾脆走入婚姻？她淡淡一語撇過：「也不過就張紙頭！.....況且，我的兄弟姊妹很多都是離婚的，我情願搞清楚以後，再結婚！」
聽來也似乎沒有錯。倆人同住一處，省事(再也不用接送)、省錢(分擔吃住費用)、更近距離認識一個人(沒有遮掩，看遍春夏秋冬月圓月缺下的他)，也更親身體驗婚姻生活是怎麼回事(先模擬一下婚姻內容).....幾乎是嚐遍婚姻所有的好，卻沒有一處壞。當然，一旦生活中若真出現壞，也可一拍兩散，沒有離婚官司的纏擾不清。大約這也是「試婚」之所以吸引人的地方吧！
那時，我自己雖不會作這樣的選擇，但亦說不出太多不贊成的道理。甚至，相信麼？我還曾羨慕過她。
因每當週末下班，她總甜甜一笑與我道再見，再與他同上一車，回到他們愛的小屋。不瞞妳說，那時刻我是極端羨慕她的。異鄉多寂寞，一人獨居之處，特別顯得家徒四壁，雖然我曾佈置地相當精心。成天出入「對影成三人」，和影子作伴的日子，外表再怎麼看來像個單身貴族，心情都「高貴」不起來。反像個單身難民，落寞、冷清，有著無家可歸的落魄不定。有時不禁會想，且不論是賃居、同居，她好歹有個歸屬，有個家。我羨慕的，不也就是那樣一份「相依為命」的感覺？
後來，我也認識了與我相依為命的另一半，我們也同進同出、同開伙吃飯，同一輛車上下班，但我們沒有同居。我們只把彼此住處安排在近處，互相好有個照顧，直至兩年後結婚，才共住進一個屋簷下。當時並不知因這小小的一個「堅持」，卻使我與同事的姻緣命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怎麼說呢？
初時她與我在感情裡的境遇，實在相去不遠。只是「我們」這邊雖渴望有個家，但卻不願打折扣地先「將就」成家。於是，我有他「等我存夠了錢，便來娶妳」的承諾，倆人為同一目標共同努力－－存錢結婚，也共享了一段等待中，覺得自己是在愛中值得被等待與被把握的甜蜜。
相形之下，她的他一句：「結婚？等我們存夠了錢再說吧！」便有些輕飄飄、軟綿綿，不似一個提議、一個承諾，反似一拖再拖，延遲面對關係中所有責任與承諾的一個藉口。
且不管劉德華唱：「也許忘了天長地久，愛才能找到原因。」唱的有多瀟灑，在愛中人最大的追求，不仍是兩相廝守，長長久久？她男友的久久不見動靜，使「試婚」成了「待婚」。但這等待似乎近於無盡期。等待什麼呢？等待在愛裡能有名正言順的一天，等待對方終開金口，向她提出一份白頭偕老的承諾。等待一不肯付出，亦不願有擔當的男子成熟、長大，等待自己平凡的結婚生子夢，終於可以落實，開始上路.....我們相識在他們同居之後，後都結婚一年了，他們卻仍在零點停留。唯一留不住的，是她的繁花歲月，由盛放到凋零，女人又有幾年可供揮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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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媜在《私房書》中有一段：「仍然不明白為何要結極其麻煩的婚？沒有婚約的感情是冰清露凝的，任憑風雨漂洗，柳絮萍花相護，不知其所止，止於所當止。在曠野中吟歌露宿，也許炎涼，然而隨意隨喜。.....就因為什麼都沒有，想要，更需要大愛。」這一段勾畫的，是一份餐風露宿的感情，若在年少輕狂、禁得起揮霍時，堪稱脫俗、瀟灑。但若隨歲月跨過三十、四十、五十.....還能成雙成對的，妳見過麼？我可不曾見過。「隨意隨喜」？是多麼飄忽的一種情愛關係啊！如何由「隨意隨喜」，走至用奉獻才可實現出的「大愛」，在邏輯上似乎是永不能及的奇大跳躍。
知道麼？一份婚約，也許輕飄飄、一張紙，但在心頭可是重重蓋上一個承諾的印。而承諾，是任何關係中要長久的必需基石，也是牢牢實實的一道把門栓。
凡過來人皆知，倆人關起門來過日子，有太多的生活狼狽、不堪，要彼此容忍與適應。若門戶是開放的，隨時準備一抬腿便跨出，怎還會有抵死，為倆人掙扎一條出路的心呢？而且，「後門」若隨時開放以備抽身，門內世界便常有財政分家，物分你我的現象，這又那裡像個家呢？這是在愛裡「賃居」，辦家家酒，「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婚姻幻象啊！
而最大的幻象便是，妳以為試婚，是步上「紅毯」的前身。卻不知就因缺少那張重要的紙頭，不立下「或貧或富、或病或痛.....」的承諾，使一切咫尺天涯，妳永遠也跨不上紅毯的那一端。
而且因心態上仍是一「自由身」，當門內世界磨褪了笑，耗盡了溫柔時，你們誰能經得起人性實驗，不在其他機會近身時另有發展？
所以，缺少「天長地久」的承諾把關，在情字這條路上，很容易把愛走盡、走絕。婚姻，實不能靠「試」來探虛實；「試婚」兩字，亦內含了多少的「不定」、「沒把握」與「走著瞧」的意思在裡面？「試」是因著對婚姻失去信心，以為在這世上「美滿婚姻」是個神話，對未來倆人且先不要抱太多的希望。
但若倆人能在愛裡堅守承諾，知所經營與互敬互諒，美滿婚姻，並不一定是個不可能的神話。反倒是抱著先跨過門檻，走一步算一步，盼倆人能愈走愈近，終至一起攜手，步上紅毯結為幸福連理的，才真真近乎擁抱一個神話。這不只是我的體會，也是許多統計數字的指向。
盼妳能早日看清這是一盤很難下贏的棋。搬出來吧！讓我有朝一日能為妳的婚宴舉杯、喝釆！
本文已收入《非愛情書》一書， 宇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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