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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說請客這事,哲朗便在赴夏大讀書的頭一年,傷到不少從大陸來的同學。

   他第一個認識的大陸學生,名叫白還。

   那時候也是黃昏。他坐在甫搬進去的學生宿舍餐廳,遙望陽台外的落日餘暉 。住的地方約有十二層樓高,俯覽外邊,可看得好遠好遠。那時的心情,其實是 很與奮的,既沒有開始課業的壓力,又心動神醉於一個全新的生活、全新的環境 。 他在等學長來喚他赴一聚會。

   白還便是於那時刻出現的。他穿著T恤短褲,白晰俊俏的臉向他只一望,便 回身打開冰箱找東西,沒有一點笑容。 可能是離鄉赴異地吧!想找人攀談的欲 望甚強,尤其又是個中國人。 因此他向白還「嘿」了一聲。 白還這才笑起來 :「您好!」 

   就這麼兩個字,哲朗認出他是大陸過來的。 

   兩岸文化開始在民間偷偷交流起來的時候,哲朗正在當兵。因此退伍下來還 沒出國那兩個月,他猛看了些大陸過來的片了,諸如什麼紅高梁、老井、... ...,大陸口音就在這不知不覺間刻印進內心深處。 白還的聲音,好像把心 底的音樂給唱了出來似的。 渲洩而出的,卻不只是音樂,還有近乎激動的感情 。

   「唉呀,你是大陸過來的。」他叫道。

   父親從他懂事起一直就告訴他:「族譜在蘇州,等那天回去了,你得代表你 這一代,到祖宗牌位前上一根香。」 哲朗的親戚全在大陸,伯叔輩的,文革期 間鬥死了不少。父親常仰天長嘆,怨怪都是因為自個兒逃出來害慘了一家人。

   從來不覺得父親的耳提面命有多大影響。直到聽見白還的聲音,才覺出自己 的嚮往。

   「唉呀!你是大陸過來的。」他再一次道,走近他:「我是從台灣來的。」

   「我知道。」白還仍舊用悅耳的聲音微笑道。

   哲朗與他靠得如此之近,方才哲朗又是這麼熱絡的走過來,便非得繼續些話 題才好。但是哲朗這時才恍然大悟其實他和白還根本就陌生的很,話題實在難續 。

   白還仍舊禮貌而微笑的看著他。 哲朗很是尷尬。幸好突然想起來:

   「你來多久啦?」

   「才兩個禮拜。」

   「唉啊真好!」哲朗又莫名其妙的興奮起來:「跟我一樣是新生。你想家嗎?」

   「想的!」

   白還一直顯得很有教養似的,等著回答問題,既不拒絕也不主動。

   後來哲朗才意會大多數的大陸留學生都是這般的態度。

   「那......你那地方人呢!」

   「江蘇!」

   「哦,是江蘇!我也是啊!」雖說哲朗心頭仍舊一震,這回卻叫白還給影響 ,矜持起來了。

   白還聽說「我也是啊!」,禮貌的道:「榮幸!」臉上是一種沒有表情的表 情。

   那表情哲朗印象深刻很,一直忘不掉,常在腦海中翻出來回味,隨著與大陸 來的學生相交日深,是愈來愈明白其含意。

   哲朗的學長於此時闖入。「原來你在這裡,我敲了半天房門呢!」

   聞聲哲朗與白還均回頭。

   白還含蓄的點頭,又回身翻冰箱。

   哲朗忘了那天他們是否有道再會。

   其實那天的聚會到底在幹些什麼,哲朗也忘了,只確知是一群台灣來的學生 相聚,打打鬧鬧的,但人名一個也沒記住,連來邀他的那位學長也只記住臉孔而 已。

夜深回宿舍以後,哲朗寫了封家書:

  
「親愛的父親:

   住宿已安頓妥當,只等開課,今天跟一群台灣來的學生聚過,很溫暖。

   認識一個大陸來的學生,名叫白還,也是江蘇人,說了幾句話,聲音跟電影 裡的一樣,好悅耳。錢很夠用,勿念!謝謝父親苦心栽培。

兒 朗敬上」

  父親的回信是這樣的:

「吾兒哲朗:

   家中均安,勿念,凡事以讀書為重。你是吾家唯一的孫兒,務必光耀門楣揚 眉吐氣,祖宗牌位前我也心安理得,不負你祖宗想盡辦法送我離家鄉的苦心。可 憐你堂兄弟均無你的福氣,我甚虧負他們。

   喜見你遇江蘇同鄉,便當兄弟般照應,天若有知,也會如是照應你堂兄弟。

  

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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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