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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大的大陸留學生很多,不僅如此,夏大裡的東西文化中心,還有從大陸出 來作研究的交換學者。那天聽到白還的聲音便莫名其妙的與奮,其實當真是大驚 小怪,往後那悅耳的口音經常的出現,哲朗漸漸的就習慣了。 

   但是哲朗仍舊對白還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白還和他不但住同一層,還是鄰 居。他的左鄰右舍與斜對面,全是大陸留學生。當他後來發現這事,還著實與奮 了一陣子。 這些大陸留學生多半在宿舍開伙,不愛外頭吃,哲朗因此也愛在空 閒時往餐廳陽台坐坐,想跟他們作個朋友。初到夏大的頭半年,仔細想來,跟大 陸同學磨菇的時間還比台灣同學多。 

   也說不來是怎樣的心理。 在飛機離開地面的那一霎那,哲朗感覺到一種前 所未有的開闊,隨著台灣愈來愈模糊,至終消失,哲朗定意要叫自己跟過去完全 的不一樣。 

   「一定有某種全新的東西該在我身上著生,」哲朗心想:「一定有些舊的東 西,是早該扔了,卻讓我當寶貝般收著的。」

   這樣的想法在踏進夏威夷的土地,更確信不移了。

   因此那次學長邀約台灣同學聚聚,哲朗的意願並不高,也顯得被動,甚至坐 在餐廳等學長時,還萌生一種想逃走的念頭。

   出了國還得窩在一起,多厭煩呢!

   夏威夷的氣氛是多自由多寬廣,讓人可任意的作他自己;「往後我應當擺脫 舊有的無形的束縛,讓自己的潛能完全激發出來,我相信我有韌度彈性,可再生 全新的自己......。」哲朗跟自己說。

   就是在想著這些的時候白還出現了。

   哲朗是靠著白還,逐一認識其餘的大陸同學。

   他們一個個都像白還,露著含蓄有禮的笑容。

   他們經常聚首,輕輕的談著事,當哲朗出現,便那樣笑著,可是話題卻也中 斷了。

   哲朗意識到那樣的笑,其實是一種距離,他亦發想要與他們作朋友。因此他 常常拿了盤較昂貴的、精緻的菜或點心請他們吃,表達他的誠懇,順帶拿把椅子 坐下來。

   大夥兒便開始聊天。總是哲朗起話題,他們跟。

   最愛聊的是剛結束的奧運,或是夏威夷的景觀、大陸的山水。當哲朗向白還 問起江蘇,白還偶而也會口沫橫飛。

   但他們不主動提大陸的事,也不愛問台灣。

   只有一回,住哲朗斜對面的王淮問:「台灣獨立在你們台灣是不是也吵得緊 ?」

   「沒啦!」哲朗道:「只在國外鬧鬧。台灣最關心的還是老國代退職的事。 」

   「是嘛?」王淮便不多問。

   哲朗總覺得自己和他們隔了千山萬水,走不進他們心裡去,而自己卻是誠懇 、坦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很是辛苦。

   他們除了吃飯問餐廳聚聚,其餘時候不大能碰首。

   這些大陸同學多半很忙,因為他們得打工,甚至是打黑工,而且他們的平均 年齡也較台灣同學大的多。

   認識約半年後,哲朗有一回又主動窩進他們中間,為打破沈默便拿打工作話 題:「你們這麼的半工半讀,太不簡單了。」

   「能出來已太煩勞家人,學費得自己攢。」

   「您呢?」王淮問。

   「我父親會寄錢給我。他只要我好好讀書。」

   那些大陸同學個個都不答話,專心吃飯。

   哲朗只好另起話題。

   洗碗的時候,白還悄悄貼近他:「昨兒個路上......。」

   哲朗沒有會意,問:「什麼?」

   「昨兒個路上,您要打電話......」

   哲朗明白白還原來說的是一個鎳幣的事。哲朗臨時要打電話,身上沒鎳幣, 跟迎面而來的白還借了一個,因為錢小,轉身便忘了。

   白還是來跟他討錢的。他有點吃驚。因為真的是小錢。但他還是還給了他。 白還便轉身走了。

   那天夜裡,哲朗邊讀書邊很不專心的想著白天的事。

   愈與大陸同學相處,愈得知他們的清苦與重視金錢。但白還今日討錢顯出的 錙銖必較的吝惜,讓哲朗意會其實他仍舊不明白大陸同學的貧寒。這樣的事在台 灣同學間是不可能發生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哲朗有一種虧欠的感覺,彷彿他該為此付上些什麼責任。

   哲朗便想起他架上還有幾罐高蛋白質的營養品,他拎了便去敲白還的房門。

   白還應門,忡怔一下,又回復他一向有的禮貌:「有何貴幹?」

   「抱歉打擾。我今天下午去購物,東西買多了,擱著也是擱著,想送你與王 淮、葉丹。」

   「多謝盛情,您還是自個兒留著吧!」

   「不客氣,朋友久了不要見外。」

   說完,哲朗把袋子往地上一擱,拔腿便衝回自己房裡。

   可是沒幾秒鐘,白還來敲門:「哲朗,好意真的心領,我不能收。」

   「為什麼呢?」

   白還沈默著,好一會才說:「這禮我還不來。」

   「噯你別還啊!好兄弟互相照應,你別還啊!我知道你們經濟壓力大。」

   白還臉上又是那種沒有表情的表情。

   「打擾了!」他說,堅決的把袋子又放回哲朗自己房裡,並上了鎖。

   哲朗很納悶,也很難過。

   這樣的拒絕,不單是拒絕他的禮品,也是拒絕他的心。但他不明白這是為什 麼?好像他和白還是在用不同的遊戲規則交往,因此永遠摸不著彼此的心。

   更叫哲朗難過的,是白還,葉丹,王淮都開始躲著他,好像突然間消失了, 再也沒有出現在餐廳。哲朗餐廳裡尋不著,便冀望著能在回宿舍的電梯裡,樓梯 間,或房門口遇著,也是沒有。

   經過那次事件後,哲朗也不敢再冒失的敲白還的門。

   儘管是這樣,哲朗仍舊跟台灣來的同學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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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