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根的樹--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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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中果真是不但邀了台灣同學,也邀了大陸同學一道兒窩著聽「台灣怪譚」 的相聲。

  不出哲朗所料,大陸同學是聽不懂的,當台灣同學笑得拍手瞪腳人仰馬翻時 ,大陸同學一逕兒在問:「啥?啥?」

   「那一夜我們說相聲」、「這一夜我們說相聲」與「台灣怪譚」,公演時 都在台灣造成轟動,哲朗三回都沒看到,都聽得是錄音帶。

  聽「那一夜」,一逕兒笑,覺得是再有意思不過的相聲,是從沒聽過的。   聽「這一夜」,失根的心情已經有了,雖然是「抖包袱」抖出滿場笑,哲朗 卻是笑中帶淚,心中澀澀苦苦的,滿身包袱的沈重。

  這回仍是這樣的感覺,卻更加的難受。因為對這些個笑話略有了疏離感。三 年離台,便有了三年的隔閡,固然每年都有從台灣過來的新生稍來些訊息,還是 片片斷斷有著距離的。相聲裡呈現出來的亂,卻又是再熟悉不過,三年來未曾改 變的台灣印象。

  澀澀苦苦感覺的加重,也是因為哲朗已衝破論文最初的困難,開始順當起來 ,這便意味著他必須很慎重的考慮前程的問題了。

   所以雖是夥著一道兒笑鬧,一直是心是重重的。有時會突然從這氣氛中抽 離出來,帶著有距離的旁觀,在心底問自己問大夥:

  「諷刺一計見血,幽默高人一等,但是,你笑歸笑,心底愛不愛台灣呢?」

  相聲播完,一個很認真的大陸同學拿了筆記本遞給維中,上面密密麻麻寫了 一大堆聽不懂的術語,叫維中詳盡地解釋解釋。

  這是哲朗反對邀大陸同學的原因之一。太容易引發政治辯論了。

  他的指導教授曾跟他聊天道:「我觀察你們中國人,不管是從大陸或從台灣 來的,都有一個特徵,愛講政治。話題十次有九次是政治。」

  「你們都談些什麼呢?」

  「生活。」教授說:「後院草皮長黴菌該怎麼處理啦!公園該不該讓車輛進 入啦!今年度假去那啦......,你們中國人太嚴肅太辛苦了。」

  「是啊!為什麼中國人在一起除了政治沒別的好談?」當哲朗跟維中說及教 授的看法,維中附和道:「假如中國過去的歷史,處理的不只是政治、不只是王 道霸道,不只是道統非道統;花更多的篇幅處理文化藝術的淵源流傳互相吸納彼 此影響,今天的大陸與台灣,就不會這麼尖銳的對峙了。中國太習慣於處理政治 與思想,是很忽略文化與藝術的民族。」

  雖然大家都很關心文化藝術,但像維中這樣具有專業水準,能分析導演風格 、侃侃而談美術史之流變,或介紹世界最新趨勢的,便無人能出其右。加以維中 性格不具侵略性,隨遇而安,因此賣著這些學問時,便不給人壓力。

  自維中來夏大,靠著這種溫馨的團聚,哲朗與白還之間的張力多多少少消解 了一些。

  哲朗很快便察覺有維中在的地方,政治性話題明顯的減少許多。其實哲朗也 已一點不想談這方面的事,所以和維中在一起毋寧說是一種休息。但跟維中交情 深了以後,他便知道,維中是故意的抵擋掉政治性的話題。他對台灣的泛政治化 極其的反動。

  「有政治便有對立,有界線的劃清。這根本就妨害文化藝術的成長。泛政治 化最強的時代,也是文化藝術最受傷害的時代。」維中說,並舉了希特勒與大陸 文革作例子。

  維中到夏大一安定下來,馬上四處結交夏威夷土著,深入了解他們的藝術文 化,後來還跟他們學起跳舞來。

  送走陳守則這樣一個台灣土生土長的知識份子理想主義者,迎來不愛劃界線 四海之內皆兄弟的維中,又正值哲朗與大陸同學交往鎩羽而歸的時節;衝擊之大 ,叫哲朗茫茫然更漫無頭緒了。

  「要有世界的眼光要作個世界人。」維中說。

  哲朗喜歡維中這樣的朋友。

  兩年苦讀的生涯,維中帶給他許許多多的歡笑與輕鬆。

  兩年後的暑假,維中回台省親,哲朗與論文的起始艱苦奮戰,陳守則突然過 境夏威夷。

  與陳守則會晤了幾天,才送他上飛機,維中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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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