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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維中那天海邊散步後請哲朗吃飯當真管用,哲朗自此論文突然冒出頭來 。

  原來在美國指導老師是純給建議與適時的指點,若學生用的還是自己的方向 與角度,老師多半是聽任其便不加干涉的;哲朗習慣了中國的教育方法,總以為 老師一定會在某個時候宣佈標準答案,一直還在等待,不敢按自己所想的動手作 。

  那天跟維中吃完飯回去,哲朗忽然開竅似的,下筆切了兩個指導老師都沒提 的角度,靈感一湧現,論文大綱全寫了出來,直寫到東方露白。

  算準了教授去辦公室的時間,哲朗拿了大綱便去給兩位教授看。

  這兩位教授一位叫史提芬,一位叫桑德,他們都叫學生直接喚他們的名字。 哲朗上過他們的課,但是直到寫論文,才跟他們有這麼密切的接觸。

  史提芬與桑德,在不討論論文的時候,和哲朗像朋友般無話不談。

  因此哲朗知道諸如史提芬到夏大來是為了離婚後需療傷、桑德一直夢想作足 球明星,但因韌帶拉傷美夢破碎等等的私己事。

  奇怪的是一遇上論文討論,兩個教授都顯得很有距離的莫測高深起來。   哲朗一直為這種現象困惑不已。

  拿論文大綱去找桑德,桑德看了便說..「這得靠你自己了,這不是我最熟 悉的領域。你去看看史提芬怎麼說。」

  史提芬看了,也道..「你這角度大半得靠自己。」便不再說話。

  哲朗挺洩氣。這樣的答覆,是叫他作下去,還是該放棄?

  到底史提芬與桑德,在整個論文進行中,是扮演怎樣的角色呢?哲朗不敢向 史提芬與桑德提這問題。 

  哲朗回宿舍睡了一場,醒來已是午后。也不知怎麼發了狠,到圖書館將資料 一一翻出來,決心先作再講。 就算錯了,至少得出「此路不通」的心得,總比 苦苦等待來得好。 他在圖書館耗了三天,除了吃飯睡覺;,沒離開大門一步。

  第三天的晚上他還在檢閱資料,冷不防史提芬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嚇得他差 一點跳起來。 「你作得很好!」史提芬說,說完便走了。  

  在心頭有著壓力、有著孤單心情的艱苦奮戰中,聽到這樣一句話,簡直要叫 哲朗感動的掉下淚來。

  哲朗對自己所作的有了自信。

  他才知道史提芬與桑德每與哲朗討論論文,都出現莫測高深的距離的原因, 這是他們對哲朗獨立自主的尊重,是他們的為師之道。

  論文一開始進行,哲朗更一頭栽進學術不問天下事了,除了住隔壁的維中, 偶而扣扣門吃宵夜聊上幾句,簡直就是活在無人的世界裡。

  這時候的哲朗一心只想著拿到學位。論文進行順利,進度一直超前。

  年底,史提芬開始跟他談起往後的打算。

  他這才從學術中探出頭來,意識到他在夏威夷的時日不多了。

  他常常在想,若他當初選擇的不是夏大,是否現在已沒有掙扎的力氣?甚至 他懷疑他之選擇夏大,正是在潛意識中選擇一個無法生根的地方。

  史提芬一直想寫推薦信讓哲朗赴美攻讀超博士研究。

  「雖然你寫的是台灣的人力結構,但你已觸及文化性格對經濟發展的影響, 只要再按此方向研究東亞東南亞,按亞太地區未來的經濟發展,你的研究一定會 在學術上有一席之地。」

  但是哲朗對學術研究已然厭倦。

  捲進學術,如今回想起來全是重重的幽暗。儘只是切文化性格的角度,史提 芬與桑德便說超過他們的領域能幫得很有限;而在他靠自己的努力過程中,不知 多少次慨嘆自己若要建立學術的嚴謹,只能鎖住文化性格之與經濟的關係;但文 化性格與政治呢?與思想呢?或是與藝術呢?與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呢?甚至要問 文化性格從何而來呢?為何中國是中國,而不是猶太或盎格魯撒克遜呢?

  要嚴謹必得專精,人文的領域卻是如此龐雜互相棄繫,研究的成果一放進大 領域裡,便渺小的失去蹤影。

  而且不一定找得出因果關係、預測得出未來。就在著手論文期間,蘇聯不是 就來場大變動了嗎?誰敢稱它跟經濟、政治、思想、藝術與文化性格沒有關係呢 ?

  不談學術的時候,史提芬便把哲朗當成年輕的朋友,勸道:

  「美國適合生活。你語言沒問題,學術又有前景,到美國一定可以生存得很 好。大陸與台灣我都去過,不好!」

  正是史提芬告訴他,他印象中的中國人愛談政治,卻不懂生活。

  父親來信也是跟他說:「在美國另有發展便不要回來,台灣一切都很亂,不 值得。不用顧慮我,反正我每年都會去美國看你姐姐,可順便看看你。我年紀大 了,去美國定居不習慣,還是在台灣找朋友下下棋喝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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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