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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哲朗與白還,在心靈上有某種共通處。因為白還在夏威夷的日子 也剩不多。
但是白還是沒有掙扎的。他想盡辦法要留下來,或赴美國本土。
「不是我背叛國家,是國家背叛了我。」他說:「昨天我在東西文化中心碰 到從你們那兒出來的交換學者,在北京作官的,姓陳─-」
「我知道他!」白還道:「怎的?」
「他說,若他在夏威夷買棟房子,作作學者,養兩隻狗兒,定居下來,他寧 可自殺。」
「哎呀你聽他白講,他是公費出來非得回去不可的,而且回去還有官做,他 還有什麼好為難的?你知道東西文化中心裡有另有一個作研究的,你大約是不認 識他,他深居簡出孤獨得很,他在大陸上官做得很大,六四時坦護學生,官當然 作不得了,丟了妻小逃出來,他才真是從什麼都有變成一無所有呢!」白還道。
哲朗說:「我看過你們那兒一位作家叫蕭乾的,寫的一本傳記。他放棄了劍 橋回到北大,結果碰到文革,封筆三十年,連個固定的家都沒有。人家問他後不 後悔?他說是他自己選擇了承擔中國的歷史。」
白還搖頭:「不,我不選擇歷史。」白還說:「我選擇機會。」便問道:「你呢?」 哲朗沒有回答。
我呢?他也在問自己。
史提芬一直呼喚著他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夏威夷的日子即或不能生根,已叫 他貪戀美國的生活。
「美國任何一個城市都比台灣強。史提芬說:「台灣不宜居住。相信我,你 在美國有機會。」
陳守則來信說:「台灣正站在一個轉捩點上,一切均如我所期待。但在這時 ,我心底卻突生茫然。原來台灣於我竟是如此陌生,有時空距離,便有疏離。除 了獨立,我還了解它些什麼呢?」
維中卻仍是不改變的樂天:「我是會去紐約或是巴黎研究後現代的。你相不 相信,有一天當我談紐約或巴黎,你會覺得我是在談北京或台北。」
論文即將結束,哲朗仍舊沒有作決定。但離情別緒已不知不覺升起。
又近觀光最旺的季節。 天空一片湛藍。
哲朗想著該去環島一番。誰曉得此生是否會重遊夏威夷。 心情煩悶,說走 便走了。
一路上想起曾在也是環島的路上偶遇湯米。 其實也不只想到湯米。斷斷續 續回想起許許多多四年來發生的故事。
再回宿舍時經過餐廳,突然看見白還站在冰箱旁邊。
其實是個幻象。或許是印象太深刻了,經過冰箱旁邊時,他偶而會有這種幻 象。
但他這次不只看到了白還,也看到自己。
彷彿時光倒流了,而他又從己身脫離出來。因此他看見白還和哲朗站在一起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會面。
「唉呀!你是大陸過來的。他說:「我是從台灣來的。」 幻象便不見了。
他走到陽台上,俯視著不遠的群山,與夕陽美景。 思想從來沒有這麼清 明過。 田家教會了他失根與尋根,他曾如此浪漫激情的想從江蘇來的白還投以 尋根的心.白還與天安門卻逼退了他。
不管他如何躲進叫自己優異無比的學術領域,「樹木無根葉子不旺,人無歷 史理想不深」這句話他未曾忘懷。
即或他不是偉大到選擇歷史承擔歷史,他也不可能因一種生活方式便此生滿 足。
他不是白還!
不是陳守則!
不是余維中!
他是林哲朗,在眷村長大不會講台灣話的外省第二代,一個失了根渴望有根 的人。
在台灣面臨轉捩點的當頭,他林哲朗選擇了作自己,並要完成自已。
第二章
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