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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慧又去了中東。這一去近兩個月。

  在戰爭的緊張氣氛、異文化的衝突,與各路採訪高手的相較量中,曉慧承受 極大的心理壓力。也恰是這壓力醫治著她的創痛。她無暇念及台灣的種種,一切 都遙遠了,沖淡了,變得微不足道了....... ,甚至有一天夜裡,她想不起嘉青 的名字,記不得他的面容,及至費神喚回記憶,又覺汪嘉青是遠比周遭的阿拉伯 人更陌生的陌生人。

  待曉慧回來,她的桌上已滿佈灰塵,堆滿信件。

  又出現那種時空差距下的茫然。

  她將桌面清理乾淨,懶洋洋的坐進位子,空洞洞的什麼也無法思想。

  她便百般無聊的順手抓一封信撕開閱讀。

「 曉慧小姐您好:
  對不起這麼久才寫信給妳。謝謝妳上次帶我去找汪律師。好意我很多謝。但 是我不可能離婚。我媽媽答應幫我帶孩子我可以去找工作。但是小孩子沒有爸爸 好可憐。而且我先生也好可憐。有時候他沒喝酒會求我不要離開他因為他很需要 我。但他喝醉了還是打我打孩子。可能我不配作新女性。我沒有離婚。還是謝謝 妳。祝妳萬事如意。」

  曉慧沒看懂。又看了好幾遍。

  才突地恍然大悟。

  她好像很習慣隱姓名,信末未署名。其實曉慧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想起了她,便想起了律師事務所一趟徒勞往返後,那束白薔薇。

  心內隱隱作痛起來。

  她還是忘不了他。

  她想他,想得竟然以為他捧著一束白花向她緩緩走來。

  結果他真的走來。

  緩緩走來緩緩走來。

  他停在她的桌前。

  那白花是菊,又是那種不帶一點玷污的白,白得像極了死亡。

  「冬天的白花只找到菊。」他說。

  真的是汪嘉青。仍是那麼的挺拔。曉慧不敢直視他的臉、低頭,卻看見那雙 光亮的鞋。

  「我的鞋很髒。」她說,看著自己的腳。

  「從沙漠裡回來的。」他應道。

  「不,是回到沙漠裡了。」

  「還在生氣?」

  曉慧很恍惚。這對話以前也發生過。恐怕她又要答應他圓山的邀約,開始另 一個輪迴。

  「我知道白是你理想國的顏色,但我怎麼看都像極了死亡。」

  「死亡?血的顏色不才是死亡?白是新生。」

  「容不得一點瑕疵一點軟弱的白,只叫人高攀不上;是流血捨己身的真愛, 才帶來新生。」

  「所以,妳是要另立一紅色的理想國,與我分道揚鑣了?」嘉青說。他仍捧 著花兒,所以沒法將手插進褲袋裡,但身體斜倚了在辦公桌旁。

  「我怕我不夠資格吧!」曉慧終於抬起頭來看他:「我只是個平凡的女人, 想守著一個男人守著一個家;若那男人遲歸我會焦心,若那男人心中沒了我我會 傷心。不不需要過多的自由與平等。自由平等不再是我的議題。我只要知道愛是 什麼。」

  嘉青隨手取了個玻璃杯來,是桌角曉慧曾用過的,也是沾滿了灰塵。他將花 插了在杯子裡,邊問:「妳是何時改變了呢?」

  「或許從未改變過,只是真正認識了自己吧!」曉慧看著他整理花枝的雙手 道。

  「所以,妳是要分道揚鑣了?」他再問:「妳知道,我的原則是給女人自行 決定的空間的。」

  曉慧當然清楚。她再清楚不過。所以她自始至終只能說他原則清楚,卻不能 說他玩弄感情。天哪!他真的可以只用理不用情。

  曉慧心都要碎了,卻還是說不出要分手的話來。

  「難道分手對你只是個決定,一點傷心也沒有?」

  汪嘉青深深嘆口氣。那嘆息倒是真誠的。

  「傷心終究會過去!」他說,不知是勸她還是勸自己。

  他轉身要離去。

  「花便送給妳作紀念吧!」

  「嘉青。」曉慧喚他。

  他回頭。

  「我知道你仍舊討厭那些離婚案件的瑣碎與平庸,你要投資時間在你的理想 國裡。但是,只要有傷心人,便不可能有理想國。」

  汪嘉青凝視她好一會兒,還是轉身離去了。

  愈行愈遠愈行愈遠。

  終於消失。

  曉慧疲憊不堪。好像剛從夢裡醒一般。

  這才發現那束花是放在空瓶裡,嘉青忘了注水。花已然憔悴。

  

  

終曲

  
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