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情谷楊過與小龍女重逢。

   這絕情的地方,其實充滿政治的與戲劇的嘲弄。

   公孫止那威嚴的姓氏公孫之後,是一個在情感上絕對無力的名字,欺騙妻子裘千 尺在先,又為求苟全,害死小妾柔兒於後。

   女兒公孫綠萼本就苦惱在彼此仇視的父母之前,愛親之情難以完滿,未料最致命 一擊,竟是父母都利用她來玩弄一場政治權術。

   愛情在絕情谷地位等同於政治。偏有公孫綠萼的置自己性命不顧,專情於楊過, 偏有小龍女,是造化弄人下楊過生命中的唯一。三人捲在政治的是是非非中,想讓愛 情貽笑大方的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吧,公孫綠萼不得不死,小龍女與楊過不得不中情花的毒,最 後楊過不得不斷一隻臂,兩人不得不分手在絕情谷。

  

   我開始把改寫的故事給美娟看。我每天將一段劇情,像連載小說似的,放在美娟 桌上。

   這是一種贖罪的心情,想把過去某個偶發事件中的傷害,用故事來縫合。我知道 這會喚起美娟塵封的記憶,就像我被她的名字喚起我塵封的記憶一樣。

   我會讓楊過和小龍女的結局歡歡喜喜。舊事不會重演。

   美娟的確是喜歡褲裝,她有各種不同款式的褲裝,襯托出她單一的風格,一如在 會議桌前,幹練固執。秘書多年的經驗,養成她細密周詳的頭腦。一切說服力,都依 賴著精確的數字報表,台灣的,深圳地區的,上海地區的,人口的,總生產毛額的, 其他外國連鎖公司的類似產品的... 如果不信任對岸官方,她就提出先進國家所做的 經濟統計。

   我們從未開會到如此顫顫驚驚,把會期由一週延到兩週,把數據由兩三年推演到 五六年,好幾次因此開會暫停,以便取得更周延的統計數字。

   財務部門業務部門被迫經常演出突發的連夜趕工。報表需要涵蓋的項目的越來越 複雜,外銷客戶分佈統計,台灣總公司研發產品成功率,深圳分公司成立後數字改變 的曲線圖,競爭對手國的變換統計....。

   報表與數字可以要求,政治變數卻無法透過電腦確定,這就是小張力斥美娟拓展 業務的最有力理由。美娟一切的擔保,都可以因對岸政情說變就變而拒絕。「萬一對 岸... ...?」成為小張的口頭禪。

   ──女人想事情都是這樣,不懂也不想考慮政治,一廂情願。我從小張眼神與語 尾腔調中聽出。

   ──是嗎?我也讀出美娟的不屑。

   漸漸的,各級主管都已讓步,只有小張對恃到底。

   我再度成為棋子。

   從未料到研發部竟是這麼曖昧的部門,結集後勤納涼與先鋒作戰的矛盾性格。

   「研發部設計的產品,可以同時掌握美國與深圳上海嗎?」

   ──你要說不!小張看著我。對岸情勢一變,產品將堆如山。

   ──我不相信你沒這本事!美娟說。

   小張在我跟皎皎離婚──其實稱不上離婚,我們從未結過婚──期間,曾給我高 度的情感支持,幫我度過難關。美娟每天看我一段故事,而過去的我從未把故事說給 另一人聽,包括小張。

   ──其實這是男與女的政治角力。皎皎會說。

   小張不喜歡太精明能幹的女性。當小張跟蘇美娟劍拔弩張,正意味著蘇美娟跟他 勢均力敵。但是小張不會承認這一點。他將蘇美娟給他的壓力,一律概之以「女人的 獨斷偏見」。

   美娟開始成為飯後閒聊的話題,因為美娟從不跟大夥一齊吃中飯。

   美娟顯然不想臣服於政治角力的遊戲規則──參與飯局與閒聊,往往是勝敗的關 鍵。飯桌跟會議桌是一樣的重要。更何況在我們公司,會議桌就是午餐飯桌。

   「我聽蘇美娟說,她這些年都在外地奔波,難得有機會長時間待在台北啦!所以 一有空都跑回家。」

   「她家在那裡?」

   「誰曉得!故作神秘。」

   「昨天她跟我一齊作資料,把自己深圳的搞一清二楚,還幫我抓出兩個外銷美國 的錯誤數字。」

   「我看沒男人敢追她。」

   「說不一定是沒人追才這麼能幹。」

   「喂,妳們反挫喔!」突然出現男性聲音,是業務李。

   「要你提醒!」

   「你們女人比較有經驗,蘇美娟是不是穿特殊胸罩啊?胸部這麼大。」

   「咦,你不是口口聲聲玩過好多女人,問我們胸罩?去問你們那些玩女人高手。 」

   「我可不玩女人,我讓女人玩我,一天讓五個女人玩我。這年頭要這樣說。」李 吃吃的笑。

   「噁心!」

   「其實最近實在不宜加班,那個割頸的神經病還沒抓到,走夜路嚇死人。」

   「碰到暴露狂才可怕。」

   「你就跟他說,對不起我不吸煙。保證他軟掉。」

   「主要是看不到新龍門客棧啦!害我每天回去要問我兒子演到那裡。」

   「龍門客棧算什麼?關公才好看,也泡湯了。」

   「我睏死了,我回辦公室午睡。」

   ..........。

   ──女性主義很多時候是一種亮麗的商業包裝,讓人知道講此言談的人沒有跟時 代脫節,僅只是如此,包裝底下一切都沒有改變。罵人反挫的自己最反挫,口頭支持 女性的最污辱女性。跟政治一樣,是一種戲劇,看不見真實。

   ──比起那些將女性主義當包裝的,真實承認自己是沙豬,和真實承認自己是小 女人,都高尚的多。至少他們以其徹底的對立來凸顯女性主義議題,而不會含混掉立 場,真假難分。皎皎最近在媒體上說。

   小張從不否認自己歧視女性。至少公開場合是如此。這使小張討人嫌,那些其實 很反挫,卻痛恨沙豬的人尤其討厭小張,或許是因為小張如此毫無遮攔的暴露某些痛 處吧!

   譬如方才小張一說話:「女人啊!想往上爬,需要的不只是能力,還要好面貌與 好身材。這是現實。」就讓幾名聊興正熱的女同事不屑離席。

   但是沒有人想跟小張吵架。小張的言論大家太熟悉,會爭辯的早爭辯過,知道沒 人可以改變他,也犯不著這麼累,反正下了班,跟小張的生活就沒有交集,就讓小張 的老婆去煩惱吧。

   ──社會上充滿很多「水泥人」,觀念早被固著定型,思想一成不變。諸如美容 院小姐對女人的看法全繫於頭髮,高速公路收票員對人的看法全繫於車子廠牌,學術 界名人對所有不管多天南地北的事件,都只能回到自身專業中最「專業」的分析.... 至於沙豬,天生是為抵制女性主義而存在,對傳統女性既有著典型男性主體文化中的 不屑,又把男人間的戰爭闊延到強勢女性身上。

   離去的女同事邊走邊聊,聲音漸遠:

   「說起身材,唉,過去夏天總會瘦個一兩公斤,我就把減肥指望放在夏天,結果 今年竟然沒瘦。」

   「今年流行的裙子款式,腰部是沒有伸縮的,腰粗腰細,一看就知道。」

   「你們平均每個月花多少錢置裝啊?」

   汪總說:「政治不是很荒謬嗎?現在民進黨跟新黨竟然可以聯合與國民黨對敵。 」

   「權術運用吧!下次選舉那還會這樣?又會新黨民進黨殺的你死我活。」

   李曖昧的笑笑:「就職在巨蛋,人事佈局在總統府,總統府活生生是個陽具形狀 。」

   「你呸,十年前你敢這麼公開把總統府說成陽具?」

   「我什麼都可以想成陽具,或陰道。」

   「那你老實招,你開會時有沒有想像過蘇美娟在床上的樣子?」

   「我很喜歡玩女人,但可不想玩她。」

   「一個女人管兩個分公司!」

   「用數據報表壓死她。」

   「對!壓死她!」李邪惡的笑了起來。

   「媽的被蘇美娟害的好慘,以前開會那這麼累過。」

   ──蘇美娟?皎皎說,好俗的名字,一聽就知是那種全心依賴丈夫的小女人,將 來八成是依靠著丈夫,養一窩小孩的小女人,直到被丈夫遺棄了,才知道原來丈夫有 外遇。

   我很納悶。是當年一個重擊,一個傷害,把她從裂創中塑造成另一個人?

   我真想分享這段塑造她成為另一個人的心路歷程。

   但我不敢,因為我沒有勇氣告訴她我就是當年那個殺死她的楊過。我只能寫給她 一個完整的完美的故事結局。這是我唯一能作的補償。

  

    

    

下一篇

    
虛擬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