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熟悉的國度走出


   傳媒是現代人非常重要的一個接觸外界的工具。如果一個人完全不接觸任何一種傳媒,幾乎 可以肯定,他是活在框框裡的人,除了工作,家庭,朋友,沒有更多關懷現世的可能。

   我從事傳媒,已有很多年了,透過接觸傳媒,我大幅拓展我的知性領域,然後透過經營傳媒 ,我再將我拓展開的領域回饋進我的受眾。傳媒是我生活的一大部份,我習於資訊的吸收, 消化,思考反省,並回饋。因此,當我跟一般不經營或不重視資訊吸收的人在一起,我很能 感受到對方的思想與生活的框框。

   但是,當傳媒與我幾乎是無法切割的連體嬰.......,我發現傳媒竟然成為我的框框。

   這話怎麼說呢?

   就先從我起家的傳媒:文字先說起吧!

   我一向喜歡文字的世界,文字對我而言,是游刃有餘的表達工具。我拿它來傳遞思想,也拿 它來表達感情。

   最喜歡的娛樂,對我而言,就是一盞燈,一杯茶,和一本書。我喜歡做眉批:跟書的作者, 作者的思想,或作者描繪的人物對話。

   有的時候,我無視眾人聚集喧鬧的場合,拿本書窩在一角,靜靜的看了起來,就有人過來問 我:『你心情不好?』我說:『很好!』他就再問:『為什麼不玩玩,還在用功?妳不累嗎?』 我說:『不累,真的不累。我正在休息呢!』

   最累的事對我來說,就是一大群人,相熟的與不相熟的,聚在一起。我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話。心裡盤算著:『該說天氣呢?聚餐的菜色呢?孩子呢?』還沒確定話題,一群人或一個 人在我面前站著,又走了。然後面前站了另一群或另一個人,於是我又開始盤算.......。其實 聚會從頭到尾,我沒說多少話,卻在心裡盤算光了所有的話題,然後我覺得疲倦,很想聚會 結束,不知不覺思緒就飄進我文字思考的國度,人脫離現實的不在現場了。聚會結束回到家, 我一定趕緊把小孩送上床,點燈泡茶翻開書。我先生早已習慣,不會問我『累不累?還看書?』 他知道我在休息。

   若說到溝通與表達,文字與語言相較,我也習慣文字,尤其是遇見需要表達感情的時候。

   最害怕用語言表達關懷。當我拿著電話筒,預備撥電話關心某位朋友,心中就反覆斟酌著 : 『要怎麼開始呢?』若是當面碰著了,還沒說上一句話呢,就先把頭低了,眼睛看著地板, 問對方:『你.....你....好不....好?』好像我欠了他一堆債沒還,或是犯了錯在認錯似的。

   但是漸漸的這習於文字不習於語言的特點,變成了我的困境。

   當我的文字運用的駕輕就熟,是極其的感情豐富,又極其的自我敞開,難免有朋友收到我的 信以後,就好想打電話跟我談談,或是難免有不相識者看了我的文章以後,就好想認識我跟 我暢談一番。而當真跟我電話聯絡,或見著了面,總是非常的失落失望,怎麼那個信上或文 章裡這麼熱情洋溢的人,說起話來或面對面時是這麼的冷淡?太不一樣了。

   有一次,就有人不經意的跟我的知心好友提說:覺得我這人不知該如何接近!我知心好友笑 著告訴他:『你就什麼話都別說,塞張紙條給她吧!她見到字跟聽到話,反應是大大的不一 樣啊!』

   就因為這樣,使我因此常常覺得當我最不孤單的時候,就是自己一個人。當我最孤單的時候, 就是跟人群在一起。

   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變得退縮。我心裡想:每個人都是有長處短處的,既然不善言語對 應,就躲在家裡讀讀寫寫吧!

   但是我發現若我不嘗試走出這文字框框的侷限,我可能真的就不知不覺傷害了某些人。因為 有些人真的是完全不善於文字處理的。他們需要言語溝通,需要溫暖的安慰。

   譬如我的婆家。家人們長久以來,都是透過言語溝通的,因為他們不是傳承讀書,而是傳承 做農做工的家庭。龐大家族裡出現了一對喜歡讀書的夫妻,對這婆家這客家家族,未嘗不是 又驕傲又新鮮又陌生的事。大家都想著我們該帶給家族一點不一樣的感覺。可是每個親戚見 到我,都覺得我「置身於家族之外」,因為我靜靜坐著,一言不語。他們覺得我高不可攀。 儘管我本意不是如此。更壞的一種狀況是:有人因著看到我的文章,想來找我談談,他需要 建議,需要情感的安慰,他不能滿足於隔了一層的文字,他要直接面對面。而我無法向他敞 開。因為離開文字,我就不知我的情感與關懷跑到哪裡去了!因著「言語」的不能,我離了 文字,就變成一個冷漠的人。

   當我太習慣於文字的世界時,我發現我必須掙脫文字的世界,為的是不被文字囿限。文字是 我的長處,也成為我最嚴重的短處。這真是很弔詭的事。

   所以我知道我必須在這長短互為表裡的事上成長,脫離文字的框框。

   因為我周遭人不是只愛讀我的文字,也在讀我,我的一生。我是一台戲,也是一篇文章一本 書,我有責任跳出文字框框,使自己不是個文字之外,就冷漠無比的人!

  


跟自己的心靈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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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框框的世界 陳韻琳•蘇友瑞專欄 讀者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