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愛神》(Eros),由三個導演各自拍出一個短片。三個導演分別是義大利的老導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美國拍攝《性、謊言、錄影帶》、《天人交戰》的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以及香港的王家衛。主題都是男女關係,但在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導演風格底下,三個導演作出完全不一樣的詮釋。 安東尼奧尼處理的是抽象哲學思維:男女本質的問題。女性與大自然是渾然同一的,男性跟女性之間,只有肉欲是清晰可辨的關係,至於心靈與靈魂,男與女根本來自完全不一樣的本質,有一個天地遙隔的鴻溝,男人不可能徹底瞭解女性、不可能徹底征服她們的心靈,在心靈中,女人圓滿自足徹底獨立。這種男女哲學思辯的思考,是安東尼奧尼晚年一直延續著的電影主題探索。 史蒂芬·索德柏處理的是心理分析:透過夢境與現實的交錯,呈現男性在現實壓力底下,如何透過夢境來轉換、重複、或宣洩。女性是遙不可及、永不可得到的慾望,這種慾望的不可得不可及,投射了現實中的壓力。 最有意思的是「心理醫生」這個角色的轉換,在現實生活中,主角其實是心理醫生的屬下,有很大的工作與情緒壓力,但在夢境中,他卻成為心理醫生,他可笑的、不專心的,邊聽那在現實世界中其實是他主管的人說夢境,邊用望遠鏡遙望遠處、甚至玩射飛機的遊戲。電影敘事是在夢中說夢境,揭露潛意識焦慮是一層更深一層,最後,是夢中那可笑的醫生射出窗口的紙飛機,飄逸飛向遠方,成為現實中最真實最真實的慾望——自由。 王家衛處理的是寫實題材,一個裁縫師,幫風流場所的名女人作旗袍,眼看著她由紅人,日漸淪落,最後成為連旅館租金都付不出來的流鶯。裁縫師認識這名女人時還是處男,女人說:「沒碰過女人,怎麼可能幫女人作好衣服?一幫女人量身就勃起,誰敢找你作衣服?」她大膽用手玩著他,直到他無法自己的高潮。這算是他的第一次吧?是她用手完成的,按理說應當帶給他非常大的羞辱,但卻讓他從此忠心耿耿,他為她量不知多少次身,作不知多少衣服,最清楚她是胖了還是瘦了,也一路看她玩男人、被男人玩,養男人、被男人養,從大紅大紫,到淪落為流鶯。 最後,女人又窮又病,裁縫師幫她還欠款,幫她作一套新衣讓她爭取最後一次被包養的機會。女人出於感激,說,我一身病,本錢都不能用了,只剩下手。她愛撫他,算是報答,他不畏懼被傳染的要親她,卻被她一再拒絕。這時她的手,跟裁縫師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手,雖同是那雙,卻彷彿是來自不同的人。倒是裁縫師量身的手,從不曾有任何的改變。 女人潦倒時曾問:「你娶我好不好?」裁縫師認真的回答:「好。」但誰知女人竟讓人料想不到的,病好了,又找到被有錢人包養的機會,她離開了裁縫師的世界。 三片相較之下,顯出用哲學似的或佛洛伊德心理分析似的方式處理男女關係,一直就不是華人文化的方式。華人文化中的男女關係,總是隨身份地位階層經濟能力,而產生不同的辯證關係,這應歸類為廣義的政治的社會的議題,是徹底寫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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