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遺棄與自覺—等你說愛我

陳韻琳


  第一部要談的跟婚姻主題有關的電影就非常的勁爆,正因為太勁爆,其實感覺並不真實,我認為這是這部電影最大的缺點。但它也恰好是因此充滿戲劇感,讓喜歡看故事聽故事的人從頭到尾不覺冷場不覺說教的,只想快快知道故事的結局。

  這部電影名為「Stand-by」,女主角從婚姻破裂到勇敢走出困境的過程中,完全待在機場中一步有沒有離開,光是這個地點的鋪陳就使她與其他遭逢遺棄的女人不同(正像好萊塢片「航站情緣」,男主角湯姆漢克突然變成沒有國籍的人,以致於非得一直待在機場,也是航站特例,使故事變得很特殊。)而她用極端的方式來破碎過去、報復丈夫,儘管可以理解,卻也是大多數被遺棄的人不想、也不敢使出的手段,這都使得這個電影故事儘管很戲劇化,卻顯得很不真實。


  不過女主角演技、導演剪接下明快的節奏,還是讓這部片子可圈可點;此外,這戲劇化、不真實的故事,道出婚姻中的女人很容易發生的情境:在婚姻中徹底失去自我而渾然不覺,也多少會激起已婚女人的共鳴。

  婚姻中的女人,尤其是沒有工作的女人,其實是經常的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自我的,這感受或者發生於丈夫事業忙碌日日夜歸,或者發生於丈夫對自己的漫不經心,或者發生於孩子青少年的反叛所帶出來的虛無感,或者發生於空巢期的空虛寂寞;但一有覺查,婚姻中的女性總是會竭力調整,用各種方式讓自己重拾自我,女性們便在覺查與調整之間,慢慢尋找自我與婚姻之間平衡穩定的關係,尋找最可能的幸福。

  但婚後沒有工作,卻突然間發現自己被丈夫遺棄的女人,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她被迫要在最短時間內獨立起來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還要在被遺棄的自我破碎感中重建自我,並平撫被遺棄的心靈創痛,這過程中所遭逢到的艱難,若沒有適當的協助,往往使受創的女性心靈扭曲,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從扭曲中恢復。


  電影「Stand-By」正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女主角伊蓮一直以為自己是幸福美滿的,未料在飛機場即將跟丈夫一道兒赴阿根廷之際,突然發現自己被遺棄了。「Stand-By」片名翻譯作「等你說愛我」其實翻的不夠對味,因為「Stand-By」固然有女主角冀望著等候丈夫回心轉意歸來,但更有在突然而至的錯愕打擊中,等著破碎的自我、扭曲的心靈透過時間平撫、轉變,而後有勇氣迎向未來,伊蓮不肯離開飛機場的等候,表面上是在等著丈夫,其實是在等著自我的醒覺。而伊蓮被拋棄的過程因為太讓她突兀震驚了,所以要坦然接受並迎向未來,就需要非常多的時間,那等候心靈預備好的過程,也就變得非常極端。

  很多被情感或婚姻遺棄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會有心靈扭曲下刻意施展報復手段的過程。伊蓮也是。但丈夫遠在阿根廷,她唯一能報復的就是加諸於自身,這是她作妓女的初衷,但她不罷休的一直作妓女,則是跟她不敢踏出飛機場迎向未來有關。

  伊蓮這種跟過去的眷戀糾葛,導演用行李箱作暗喻,伊蓮一直拖著行李箱來來去去,那是她跟自己的過去的情感聯繫,直到行李箱最後隨後悔歸來、想接她去阿根廷的丈夫而去,她終於徹底跟過去說再見了。

  另外一個暗喻則是電話,伊蓮將結婚戒指抵押換得的錢,全拿去打長途電話到阿根廷找冷酷無情的丈夫了,她也一直在等電話;當她發現真的有人打電話到飛機場找她,她卻不肯去接,這是她走出過去的第一步;而後,她作妓女以施展報復時,她也一直打電話跟丈夫惡作劇;最後當她丈夫回來找她,她早已不知不覺不再打電話了。

  還有一個暗喻,就是那個可以決定方向的遊戲道具,當小女孩交給伊蓮時,問伊蓮:「妳死了嗎?」伊蓮接受這個道具,並開始求生,自蹈進最激烈的途徑;而伊蓮棄下這個道具時,是她準備離開飛機場奔向新的人生之時,這時她已丟棄過往一切不堪,重拾了自我。

  電影最諷刺的是,伊蓮的丈夫格拉德遺棄伊蓮,是為了「尋找自我、改變」,最後他沒有找到自我,也沒有改變,他發現他在阿根廷還是一樣窩囊,他還是這麼的需要伊蓮,但伊蓮改變了,伊蓮不再受制於格拉德任他打罵,她敢抗拒還手,她也不想再跟格拉德續緣,而她離開機場,意味她還會有更多的改變,所以她跟客人說,離開機場「是為了改變。」被遺棄後艱艱難難跌跌撞撞的伊蓮,終究是知道自我該怎樣尋找、該怎樣獲得了。導演刻意用伊蓮坐上「自由航空」班機,來表達伊蓮離開飛機場的心境。

  本片得獎紀錄:
  凱薩獎最佳女主角,最佳新銳導演,蒙特婁國際影展最佳首部影片,開羅國際影展最佳女主角、最佳導演,亞維農電影節最佳導演。


  片名:Stand-By(等你說愛我) 1999 法國
  導演:Roch Stephanik
  主演:Dominique Blanc
     Roschdy Zem
     Patrick Catalifo
     Jean-Luc Bideau
     George Corraface
     Gamil Ratib
     Cecile Brune


  電影一開始就非常驚爆,觀眾會跟已結婚五年的女主角伊蓮一齊嚇呆。


 
  伊蓮高興的跟著丈夫格拉德去阿根廷赴一個全新的工作、全新的生活,在排隊等候check-in時,格拉德要她去餐廳坐著等候,他自己辦手續即可,便拿走了伊蓮的護照。

  等格拉德再出現時,伊蓮發現格拉德將她的行李帶來、他自己的行李卻已上機。

  「我要留下妳在這裡,我不帶妳走,我們就此分手,這對妳和我都好,我要自己一個人,我要找到自我向前邁進,我要改變,我要大變一場,妳和我都得改變,我厭倦和妳在一起,妳讓我昏昏欲睡停滯不前,妳愛我愛的太多,我卻愛妳愛的不夠。」

  這真是驚爆而震撼。伊蓮大喊:「你沒有權利!」並拿水潑他,格拉德便刷了她一巴掌;餐廳全場震驚,餐廳服務員馬科也打算出面干預。

  伊蓮說:「那我怎麼辦。我一無所有。」

  「妳得保護妳自己,妳得找工作,這對妳有好處,媽的,妳一直依賴我。」

  伊蓮作最後的努力:「這個新工作會累死你,你不要去了,一年沒工作沒什麼大不了的。」

  格拉德的最後一句話是:「妳還不明白?我不愛妳了。」然後丟下一張鈔票:「抱歉,我只有這些錢。」

  格拉德離開,伊蓮痛苦的將手上的杯子捏破,全場的人都憐憫的看她,伊蓮懇求大家不要看她。這時,餐廳服務員馬科遞一條帕子給她讓她擦流血的手,他原本看到桌上的鈔票想偷藏進自己口袋,但也被伊蓮的可憐處境觸動了,將鈔票遞給伊蓮。從此結下他和伊蓮在機場的朋友之情。

  眷戀過去

  伊蓮丟下行李企圖去追格拉德,但因為沒有護照被攔下,飛機飛走了。等她想到她的行李,再回餐廳,餐廳已打烊,人去樓空,她想到就在這裡發生如此晴天霹靂的事情,腦中彷彿還聽的見杯子被她捏破的碎裂聲,卻恍若隔世。餐廳服務員馬科對她很溫柔很友善,告訴她他幫她把行李收起來了,並問她需要什麼幫助。乖乖牌的伊蓮生平第一次要求喝烈酒並抽煙。然後她把格拉德丟給她的那張鈔票撕了。

  而後她過的恍恍惚惚,她出了車禍,幸好沒事,只是很虛弱,她卻不願留在醫院修養,她立刻帶著行李回機場,並日以繼夜的睡在機場。因為她心中存著僥倖,或許格拉德後悔了,回來找她?

  直到一個小女孩走到她旁邊問:「妳死了嗎?」並丟給她一個遊戲用的道具:是一個可以決定方向的轉輪。這時,伊蓮才明白,她若繼續這樣躺下去,她真的會死,她得要扭轉方向,她要求生。

  於是伊蓮整理她的兩個行李箱,把格拉德的東西和她的東西分開。她拿著自己的行李在機場四處晃,跟人借錢,但一無所獲,她只好偷一條巧克力吃,最後,她跟馬科借錢三百法郎,用她自己的結婚戒指作擔保。

  但伊蓮卻把借來的錢多半花在打電話到阿根廷找格拉德。格拉德非常不耐煩,殘忍的說:「妳真的不明白我們永遠分開了,我再也不愛妳了嗎?」

  於是伊蓮租了一個藏物箱,將格拉德的東西鎖起來,只帶著自己的東西跑。

  但是伊蓮卻完全沒有離開機場的勇氣。只要還在機場,彷彿就有重返格拉德身邊的希望,一旦離開,那五年的婚姻生活,就是徹底的要結束、徹底的要遺忘了。

  伊蓮經常留在餐廳,因為馬科對她很好。一次,她玩著那孩子給她的轉輪,竟碰到一善心老人來幫助她。這老人是醫生,看出伊蓮多日來吃不好睡不好,滿腹愁煩,便提出邀請,只要伊蓮肯跟他到旅館讓他診治開藥,就給她一筆錢。這老人對伊蓮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真的就只是存心幫助她,給她營養藥品、給她一筆錢,並送給他會喊出時間的手錶作紀念。

  這使生活陷入絕境的伊蓮暫時得到抒解。

  破裂毀壞過去

  次日,伊蓮精神充沛的出現在餐廳,馬科看了也很高興,而後馬科問他:「妳預備把妳的結婚戒指怎麼辦?」伊蓮答:「隨便你處理,我不要了。」

  伊蓮打電話給格拉德:「媽的,我也不愛你了!」
  
  真的這麼快過去?當然沒有!當伊蓮看到一對情侶在機場擁別,她又想念格拉德了,她打電話去聽他的聲音,說:「沒有你生活很艱難!」當格拉德知道原來這麼些天她一直留在機場等他,很緊張,說他一定會聯絡伊蓮的姊姊,叫她家人帶她離開機場。

  伊蓮恍惚間去到領行李處,因為正有一班從阿根廷飛來的班機,她幻想著格拉德回來了,正在等候行李。

  結果,伊蓮看到一個長得很像格拉德的男人,她跟他笑,謊稱跟他是同一班機的,男人問伊蓮要不要搭便車去巴黎,伊蓮答應。在車上,伊蓮主動而且熱情的吻他,並發生了關係,這男人不知道伊蓮是在轉移對丈夫的情感到他身上,還以為自己遇上豔遇。

  做愛後,伊蓮清醒過來,這男人不是她丈夫,她等的丈夫也不會回來。

  於是伊蓮作了一個對她後來事關重大的事情,這會使她不再移情、也會逼迫她切斷對丈夫的濃厚情感。他跟那長得很像丈夫的男人要錢。

  「原來妳是妓女?看來不像阿,我一點都沒想到!」

  男人受到打擊,輕蔑的將一把錢丟到地上:「我沒時間換錢,阿根廷幣給妳。」

  伊蓮後來去換錢幣,才知道阿根廷幣只能在阿根廷用,法國不接受這完全不值錢的錢幣。

  當伊蓮聽到機場播報,說有電話找她時,伊蓮正躺在機場椅上睡覺,她一時間笑意盎然,心想:「格拉德來電話了,一定是他要回來或者是要她去了....。」但等她走向電話,她卻步了:不能再這樣作夢下去,永遠等候、卻又失望,她離開,沒有接那通電話。(那通電話從隨後敘事來看,應當是她姊姊接到格拉德電話後,著急的來尋找她。)

  跟過去惡搞、惡作劇


  伊蓮變了,她從對格拉德的等待、繼續幻想與作夢,轉向另一個極端。她染了頭髮,讓自己變得時髦而輕佻,她開始主動勾引男人。她正式接的第一個客人抱怨她不老練,伊蓮也的確生澀且充滿恐懼,不過,當伊蓮的錶突然叫出聲音,導致那中年男人嚇一大跳、閃到背動彈不得,伊蓮很開心的立刻穿好衣服,錢照拿,並答應幫他去找機場旅館服務員,而後說:「你也不是個老練的嫖客。」

  伊蓮邊作妓女,邊還是給格拉德寫信,她都是托給已經很熟識的阿根廷航線的某位空中小姐,請她帶到阿根廷去寄,有時候,他打電話給格拉德,卻不再楚楚可憐的哀求,變成一種騷擾式的惡作劇。

  馬科勸她罷手,不要繼續陷溺這行業,甚至答應幫她介紹餐廳工作,她姊姊也來找過她,但她持續著這行,她知道這對自己對格拉德都非常殘忍,她是站在危險的邊緣,她在用一種最極端的方法爭取自由,這自由可以讓她掙脫依附情感無法獨立的心靈綑綁,正是這種綑綁讓她離不開機場、即或離開機場也不得自由。這是錯的,但她沒有其他辦法。

  伊蓮在機場認識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她人很好,大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讓她逗留在機場,反正不礙著任何人,至於她跟嫖客之間,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當然,她最要好的朋友還是馬科,為了珍惜這份友誼,她絕不跟馬科有染。

  當伊蓮已經很老練之際,她在機場又碰到那第一次作妓女的不老練的嫖客,這客人倒不氣伊蓮,反倒希望跟她再有一次:「因為我不喜歡那次這麼不圓滿的收場。」他約她兩週後他從尼斯回來時碰面。

  厭惡過去

  沒想到事情又有了轉折。格拉德竟然買了機票、並把護照寄過來,要伊蓮去找他。直到收到護照機票,伊蓮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想去了,她失聲笑了出來。何時得到這份自由的?真是不知不覺。她竟然不再想跟格拉德繼續,也對和他在一起的未來不再有期待有夢幻。

  當格拉德知道她不肯去跟他會合,又仍逗留在機場,他親自回來了。阿根廷那份工作果真很辛苦,格拉德看來很落魄,他開始需要伊蓮。但伊蓮不肯跟他走,她說:「你感到負咎?我已死了。」

  當格拉德知道他不能再掌控伊蓮,伊蓮也已經對她不再依附,格拉德感受到羞辱,因此他也羞辱伊蓮說:「我想跟妳做愛。我對妳不夠好?妳要我付錢?」

  因著馬科出場幫忙,伊蓮有機會逃掉,但格拉德後來還是找到她,跟伊蓮說:「讓我們假裝這一切沒發生,讓時間沖淡這一切。」伊蓮回答:「我們復和後的婚姻不會好的,連時間也幫不上忙。」「妳不能沒有我,妳明白嗎?」格拉德說,出於自尊心的受傷,他又要刷伊蓮巴掌,但這次他發現伊蓮也準備出手打他耳光。伊蓮真的徹底變了。

  格拉德最後用上伊蓮不可能拒絕的招數,他自虐的拿頭撞牆。伊蓮只好跟他上飛機。

  空姐正好就是那常幫她寄信的朋友,她說:「啊,妳終於可以去阿根廷啦?」伊蓮跟她使眼色,說:「妳認錯人了。」她不要她提醒格拉德,她曾這麼渴望去阿根廷。

  最後,在飛機臨起飛那刻,她假裝要去拿雜誌,偷偷跟空姐朋友說:「我不能去,請妳再幫我一次!」

  她溜下飛機,遺棄了她已不愛的格拉德,一如格拉德之前遺棄她。

  而那箱她成天鎮日推來推去的行李箱,終是隨格拉德去了阿根廷,她連這點跟過往歲月相關的牽絆,都失去了。

  邁向未來

  現在伊蓮還需要在機場作妓女嗎?伊蓮碰到壞人,被馬科擺平後,馬科問她:「妳現在還不罷手,理由為何?為了錢?妳根本不花錢。」

  伊蓮跟過去切斷,不表示她有勇氣面對未來。

  為了跟馬科賭氣,她果真亂花錢,住豪華旅館吃魚子醬,但當這種舒適臨到,她卻覺得很空虛,於是她打電話去醫院找生病住院的父親,卻又得知就在她這段不跟家人聯繫的時日中,爸爸過世了。現在她真的得問自己:難道就要這樣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的,以機場為家嗎?

  幫助伊蓮坦然走出機場的,是一個常找她的瞟客。他有錢,也願意砸錢,問:「若給妳1500法朗,妳會作什麼?2000呢?2500呢?能不能不帶保險套?還是過來用口含錢?妳不是本就是要賺錢嗎?」這瞟客羞辱她之際,伊蓮看出他已被壓力與痛苦壓垮,快要精神分裂了

  伊蓮知道,現在這種生活幫她得到自由後,也讓她被囚禁,她沒有情感的過去與未來,與過客來來去去,在她身上只留下錢,與羞辱。

  伊蓮把頭髮上的染色洗掉了。當她依約去見她那第一個很不老練的嫖客時,嫖客也看出她徹底的不一樣。伊蓮說:「我不作了,我要停止。」客人說:「妳不能停。」伊蓮堅持:「我當然可以。」「為什麼要停呢?」「為了改變。」伊蓮說。


  伊蓮終於作上自由航空班機,離開了飛機場。上機前,她把小孩送給她的、可以決定方向的遊戲道具,輕輕遺留在候機室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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