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失去自我的女人——吉勒的妻子

陳韻琳


  由Frederic Fonteyne執導的「Gilles' wife」(Femme de Gilles, La 2004)也是一部非常震攝我的婚姻外遇片,導演只平鋪直敘事件經過,他著重刻劃妻子以莉莎的心路歷程,對白少、內心戲非常多,女主角Emmanuelle Devos演技好到沒話說,這部片子的成功,導演用外在景物譬喻心靈的功力,與女主角Emmanuelle Devos的演技,應是最關鍵兩要素。

  故事鋪陳於三零年代的一個工人家庭,吉勒與妻子以莉莎原本婚姻幸福美滿,他們欲求不多,守著家、守著穩當的工作,已心滿意足。
  未料,吉勒和以莉莎的妹妹維多利亞偷情。
  電影鋪陳著以莉莎從疑慮,到最後證實,過程中以莉莎又生下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當以莉莎知道吉勒與妹妹偷情後,電影開始鋪陳以莉莎的痛苦掙扎:一個是她深愛的丈夫,一個是她深愛的妹妹,她兩個都不能失去,百般徬徨之後,她選擇隱忍、等候。我們所有的觀眾都知道她很痛苦,但吉勒與維多利亞卻感受不到,吉勒曾跟以莉莎說:「妳痛苦,但妳卻讓我置身事外,妳真是個奇怪的女人。」痛苦等待的過程,對以莉莎來說是很漫長的,甚至越等,她跟吉勒的關係越是惡化。

  有些地方很觸動人心。譬如,以莉莎曾因痛苦莫名去教堂祈禱,卻在祈禱時屢屢被教堂中走來走去大聲講話的人干擾;而後以莉莎去找神父告解,她才說了丈夫和妹妹有婚外情,便聽見神父不斷的咳嗽,她等神父咳嗽完,說:「神父,我需要幫助。」神父卻例行公事的回答:「妳需要為妳的罪行懺悔,並念多遍悔罪經。」看到這裡,連身為觀眾的我都為神父聆聽卻「完全沒聽見」而啞然失笑。當然,這段也反應出形式化的宗教已無法應付以莉莎的心靈危機。


  此外,以莉莎的忍耐等候,使她願意成為傾聽吉勒的朋友,她先是聆聽吉勒對妹妹的狂愛,當吉勒開始懷疑妹妹終是愛上別人了,想要跟妹妹,以莉莎說:「她若發現你跟蹤她,你就失去她了。我幫妳跟蹤她。」而後,她冒著寒風抱著嬰孩,在街上跟蹤妹妹,直到她確定妹妹的確琵琶別抱。然後,以莉莎變成傾聽吉勒對妹妹的佔有欲與妒恨,她是整個事件最受傷害的人,但她竟能回應:「我陪你去看我的父母,陪你等她回家。」


  以莉莎這種聖母似的完人形象,到此已叫人錯愕不已。
  但還有呢。

 春末夏初,吉勒在一個週日,見天氣好極了,便說,全家一道兒去野餐吧。只見以莉莎立刻展露歡顏,因為她已整整快一年,感受著吉勒心不在這個家的悲哀,她用心用愛作吉勒的朋友,吉勒卻沒有任何回報。

   他們有了非常愉快的一天,然後夫妻相約,帶孩子們回去看父母與妹妹,但吉勒途中反悔,他得意的說:她一定很詫異為何我缺席!說完,只見以莉莎臉色一寒。原來一整天的愉快,是吉勒對妹妹的情感報復,吉勒的心仍舊不在她和孩子們的身上。於是那天,以莉莎單獨回父母家,隱忍著錯綜複雜的情緒,跟妹妹維多利亞相見。

  以莉莎還有一段煎熬要走。她目睹吉勒為了妹妹愛上別人狠打妹妹,她挺身相救,最後,當她們姊妹的父母知道吉勒狠打妹妹,不肯讓吉勒再出現,把吉勒從娘家驅逐時,以莉莎怨怪的看著妹妹,妹妹坦然說:「我被打成這樣,妳還期待我隱瞞?」以莉莎不以為然,因為她隱瞞吉勒與妹妹的婚外情,已有多久了呢?以莉莎便說:「我知道妳和吉勒的事,我知道很久了。」誰知道,妹妹竟然毫無罪惡感的回答:「妳既然知道,為何不把他關在家裡,還放他出來?」

  於是,以莉莎一切忍耐等候背後的愛,全變成該責成的錯誤。

  看到這裡,大概所有的觀眾都會替以莉莎覺得不值。也太疑惑,以莉莎的愛,是否是自虐式的變態?

  當吉勒跟以莉莎說:「我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混球。」以莉莎回答:「你不完全是。」這是誠心誠意的,她愛他,她傾聽他,她感受到他的無法克制的狂愛,她陪他失去這份狂愛。

  以莉莎終於等到吉勒跟她告白那份感情已逝,他再也沒有感覺,他只遺憾這一年來,竟親手摧毀最該珍惜的幸福。

  當我們聽到以莉莎這時才問:「你和妹妹是怎麼開始的?」忍不住萬分錯愕,錯愕於吉勒情感的狂亂是如此突如其然,因為他與妹妹開始相戀時,他絕對百分之百是深愛著以莉莎的,此外也訝異以莉莎竟是壓抑到連事情之始都完全不聞不問的,便陪吉勒走完這段路,那麼,這整個過程,以莉莎的自我在哪裡呢?

  以莉莎的忍耐等候,終於等到吉勒回頭,她的家庭再度圓滿了。
以莉莎躺在床上黑暗中微笑了。

  不過,電影最精彩的是在最後,電影用若干鏡頭的暗示,讓人感覺以莉莎的不安、與不祥預兆,好像她又直覺感應到吉勒再度出軌,但當她早上起床,家中一切完好,吉勒幫孩子弄了早餐,自己正在洗臉,然後吉勒去工廠,一切正常。

  然後以莉莎做家事,到頂樓曬衣服,她鬱悶不樂,電影最後鏡頭顛倒,意味以莉莎的世界倒錯了,她從頂樓跳下。一年多來的隱忍、壓抑,終於在危機過去情緒鬆弛後,逆向而行,以莉莎直到這時才爆發抑鬱症,理性失控的自殺。直到這時,她的強烈自我才透過自殺行為浮現。

 

  吉勒與妹妹突然熱戀相擁時,電影一開始沒多久就有伏筆。先是以莉莎到孩子到院子準備洗澡,吉勒繼續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妹妹進來,也坐在餐桌前黏郵票。兩人相視。然後,鏡頭只處理吉勒走出景框右側,隨後以莉莎的妹妹走向窗戶右邊,也退出景框,鏡頭從窗戶往外看去,院子裡以莉莎正幫兩個女兒洗澡,風將窗戶吹的微微顫動,預示著不詳。而後,鏡頭轉向院子,以莉莎看進窗戶,發現吉勒不在餐桌前,她喊:「吉勒!」吉勒從門後走出,不久後,妹妹也走出,站在門框前,與以莉莎、吉勒構成一個三角關係。這細緻的影像處理,直等到最後吉勒跟以莉莎交代情事之始,我們才恍然大悟。

  另一個細緻鏡頭,全靠Emmanuelle Devos的演技。她問吉勒跟妹妹要去哪裡,吉勒說要去看電影,卻又說身上沒錢了,於是以莉莎去拿錢,這時,以莉莎背對著吉勒、面向著鏡頭,我們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她面目表情是「已懷疑,並有強烈反應」的,導演刻意用慢鏡頭處理,等她拿了錢回頭看吉勒與妹妹,回轉頭側臉那幾秒鐘,我們已看見她面部表情變成微笑的。那壓抑之感,非常清楚。

  電影最後,影像對應著三角關係的暗示,以莉莎站在窗內,看見窗外吉勒帶孩子去上學,風將窗戶吹的格格震動。窗戶的震動預告著不詳,彷彿舊事要重演。吉勒帶孩子走後,以莉莎過著她平凡的一天,她梳髮、洗衣,鏡頭細膩而緩慢的處處暗示以莉莎的抑鬱與壓抑。對照電影之初以莉莎因直覺感受到吉勒維多利亞的情事,因而出現的抑鬱壓抑,真的會讓人懷疑,以莉莎是否再度出現了這種直覺,吉勒再度出軌了?


  然後以莉莎在頂樓曬衣服,她看看窗外,看看未曬完的衣服,慢慢走向窗口,鏡頭模糊,而後慢慢地屋頂與地面顛倒,倒置的以莉莎往窗外躍下。

  電影最後的對白是鄰居喊著:「去叫吉勒,她是吉勒的妻子」,一語中的的說出以莉莎成為吉勒的妻子、吉勒又與妹妹婚外情後,以莉莎自我的壓抑、分崩離析與消逝,她相信她這樣的自我犧牲終將挽回吉勒,但當吉勒真的回頭,她鬆弛下來以後,她卻再也無法尋回自己,無自我的生活變得空虛空洞、毫無意義的週而復始,直到她自殺之際,那個以莉莎的自我,才以死亡的抗議之姿,回返以莉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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