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由 Sean » 2007-04-19, 11:05
《綠色奇蹟》其實也是一個回憶的故事。最起碼作者史蒂芬金使用了「我」這個第一人稱作書中主角,並且將整本書設定成是由這個「我」所寫成的回憶錄。
話說這個「我」,全名叫保羅.艾吉康,是冷山死刑監獄裡的獄卒總管。他手下有四、五個獄卒同事,與他一同負責看守並照料送來這裡等候死刑的囚犯;而一旦死刑確定,保羅也要和他的同事執行死刑的任務─將死刑犯送上電椅處死。
據保羅自己計算,他已執行這個任務多年,過程中送了七十七個人上電椅。照理說,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了,再怎麼窮凶惡極稀奇古怪的囚犯,在保羅眼中,應該都不成問題才是。偏偏這一天,來了一個黑人囚犯。囚犯雖然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其實個性相當溫和;真正令保羅一輩子忘也忘不了的,是這個名叫約翰.考菲的死刑犯,身上竟然帶著不可思議的醫治力量。
故事就圍繞著這個有醫治能力的約翰.考菲快速展開,一件又一件神蹟不斷發生,也讓人性的良善與醜惡,一再又一再地赤裸裸呈現在冷山這座死刑監獄裡。
記得,看電影的時候,儘管飾演保羅的湯姆.漢克演技自然(當然啦,還有帥;據說,有人看了《達文西密碼》,唯一的心得就是「禿了頭的湯姆.漢克還是很帥」:P),我還是情不自禁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約翰.考菲身上,畢竟,醫治神蹟是那麼出人意表地超乎自然,而電影特效又是如此恰如其分地推波助瀾。然而,這回細讀原著,我的眼光卻被保羅.艾吉康這位獄卒頭頭給深深吸引。
印象中,獄卒都是凶巴巴不講道理的;好比史帝芬金另一部小說改編的電影《刺激1995》(小說中譯名《麗泰海華絲與蕭山克監獄的救贖》,收錄在《四季奇譚》),裡面的獄卒就沒一個好東西,貪污、販毒、收回扣樣樣都來。然而,我們這位保羅,卻大大顛覆了一般人對獄卒的觀感;事實上,保羅的智慧,以及他為每一位死刑犯的設身處地,甚至讓人覺得這不是在講一個監獄的故事,而是某個會友們彼此相處融洽的鄉間小教會。
保羅究竟有什麼樣的智慧,他又是如何為犯人設身處地呢?先談談他是怎樣為犯人設身處地,好比保羅就自許,應該當死刑犯的「心理輔導」,保羅說:「其實,『引對方談話』就是我們工作的重點。……若說當年我們發揮的功能絕大部分是猶如死囚的心理輔導,而非看守他們的獄卒。我們都懂得引導談話開始……要是沒有這番談話,那些面臨電椅的人就會產生個壞毛病:神智逐漸不正常。」
此外,因為死刑犯長期處在極大的壓力底下,保羅就格外要求自己和同事要保持死囚裡的寧靜;保羅說:「我們在E區(專門關死刑犯的牢房)的工作主要就是要盡量把騷亂減到最低程度。」
他也藉著同事迪恩的口這樣說:「『我們的工作是跟人好好的講話,不是大喊大叫,』迪恩說:『會對囚犯大喊大叫的人,是已經失控的人。』『不妨把這裡想成加護病房,你就會比較知道該怎麼做了,』迪恩說:『病房裡最好要保持靜默─』」
當有同事蓄意破壞死牢裡的寧靜,保羅也會嚴厲指責:「跟你講過多少次了,我們的工作就是要讓犯人保持情緒平靜,尤其是快要到他們的末日時更要如此。」
保羅也非常了解死刑犯一天內的心情起伏,知道該在什麼時間跟他們談話:「六點到八點是最適合談的時候。過了這時段,就看得出長期的心事又悄悄襲上他們心頭……過了八點鐘之後,他們心思都集中在等著警衛換班值夜,一面想像著上電椅時,帽盔戴到頭上是什麼感覺,黑袋罩住冒汗臉孔時,袋裡的氣味是怎樣的。」
當死刑犯只剩兩天可活時,保羅的不忍也溢於言表:「好幾次我想叫他歇歇手,每次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提醒自己他只剩下今晚和明天一天可以跟叮噹先生(囚犯養的老鼠寵物)玩線軸,就這麼多時間而已。」
保羅甚至會帶著即將送往電椅上的囚犯禱告:「『大人,我們該禱告什麼?』約翰問。『求力量。』我不假思索地說。閉上眼睛就禱告起來:『耶和華萬軍之神,請保守我們完成已經開了頭的工作,並請接納約翰.考菲這個人……到天國裡,賜他平安。請保守我們讓他順利上路,不會出錯。阿門。』」
而儘管執行死刑多年,到老以後,保羅回想起那段日子,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保羅的立場已然是非常反對死刑的;當保羅描述完自己一次施行死刑後的心情時,用的就是控訴般的口吻:「了結了。我們再度成功毀掉了我們無法創造的生命。」
保羅也這樣描述死刑的徒勞無功:「老火花(保羅對電椅的戲稱)從來沒有能燒掉這些人內心的罪魁,今天的死刑毒針也無法讓這些罪魁長眠。這罪魁只是撤出而已,但跳到另一個人心裡,然後讓我們去處死罪魁已經不住在裡面的軀體。」
而保羅的同事,也曾經這麼形容自己的工作:「『我是指我們現在做的是在安排要殺掉上帝的禮物,』布特說:『殺掉一個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們或其他人的人。等到那天我站在全能天父面前,祂要我解釋為什麼我這樣做時,我該怎麼說?』」
在其他時刻,保羅的內心獨白,也常常透露出睿智的光芒,令人回味再三。特別是儘管保羅說的大多是死牢裡的事,當我們套用在日常生活裡,反倒更有暮鼓晨鐘的效果。下面就是其中幾段:
「待在E區的人都不太在意外面的新聞。死牢裡面的日子,就某方面而言,很像隔音間裡的生活,雖然不時會聽到竊竊私語,講的可能是外界爆炸性的消息,但在我們這裡不過爾爾。」
「不知有多少死刑犯,甚至是最兇悍強硬的,走到他們生命這最後一步時,卻需要人扶一把才踏得上去。」
「贖罪是很強大的;它好比門鎖,讓你鎖上過去。」
「大家都愛偽君子,你知道─認出那是他們自己人。」
孔子曾說過:「未知生,焉知死」。然而,我在保羅.艾吉康身上,卻看到了「未知死,焉知生」。天天與這些來日無多的死刑犯相處,保羅清楚知道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東西,並不是那些報紙新聞上的沸沸揚揚,更不是股票房市的功成名就,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取暖,是不要回報的默默陪伴。記得德國有位名叫雲格爾的神學家,寫過一本直探死亡禁地的神學作品《死論》;在保羅.艾吉康的背後,我則看到了另外一位帶領我們直視死亡,從中明白生命意義的神學家──史蒂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