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若 凡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不論在文章或書法上，都是值得細細品味的藝術佳作。筆者個人，有一個粗淺的想法，希望能區分兩種欣賞《蘭亭集序》的觀點與角度。
第一種欣賞《蘭亭集序》的觀點與角度，是僅欣賞其前段。就文章而言，《蘭亭集序》的前段，如果我們獨立出來看，是一篇文人雅士的美文。「群賢畢至，少長咸集」；「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這些優雅的名句，忠實而誠懇地描繪了蘭亭文人雅集聚會的不俗。
就書法而言，僅看《蘭亭集序》的前段，本身接近一件完整的視覺藝術作品。蘭亭的前段，書法嚴謹，亦較工整，行距間有舒朗的情調，可以看出是王羲之在心情較舒緩愉快的情況之下，以較慢的速度所書寫。此前段的書法，可謂盡展王字猗側的媚態，優雅而動人。
第二種欣賞《蘭亭集序》的觀點與角度，則是結合前段與後段一起欣賞。就文章而言，結合前段與後段一起欣賞，我們看到了王羲之在情感與情緒上突然的大轉折，在前段愉悅的美文之後，突然轉為對死生的感嘆。「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結合前段讀之，始知人在快樂之時，不免興起時光短暫，人事煙雲之嘆。
就書法而言，結合前段與後段一起欣賞，我們可以看到，文章從前段的舒朗到後段的感嘆，書法用筆的速度也愈來愈快速，行距明顯地縮小，隨著情緒的激動，也出現了許多塗改的筆劃。媚態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情緒性的筆法。在此，情緒與情感的變化，也牽動了書法筆法的轉變。
書隨情轉，是一種中國式的美學，與西方視覺藝術的美學觀點，是大異其趣的。以中國的書法而言，漢唐的碑刻書法，經過縝密的修飾與精刻，通常可以呈現出完整而無瑕疵的作品。這樣的碑刻作品，較接近西方視覺藝術觀點下的完整作品，然而，在情感上，就顯得有一些冰冷。反觀華人自己所認定的三大行書作品，《蘭亭集序》《寒食帖》與《祭妹姪文稿》，都不是嚴格意義之下的完整作品，但其中所表達出來的情感與情緒，卻是溫熱而感人的。蘭亭的樂中興嘆、寒食的清苦自處與祭妹姪的悲哀沉痛，都要在未經修飾的行書筆法之中，才能適情適性地宣洩。書隨情轉，形式上有所瑕疵，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