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若 凡
我想談談一種可以說是由波特萊爾所建立的美學。這種美學,醜陋、污穢、殘忍,而有一些令人反感,我將其稱之為「醜陋的美學」。
醜陋的美學,最具時代意義的作品,就是波特萊爾在《惡之華》之中的詩作〈腐屍〉。〈腐屍〉是一首情詩,但描繪的,卻是一具正在腐爛的屍體。詩的開頭:「在小徑拐彎處,一具潰爛屍體,橫臥碎石滿佈的路上」。接著,他進一步描述:「暴露充滿臭氣的腹部」;「被野風脹腫的屍體」。直到最後,他才做出了情詩的表達:「妳將會像這堆穢物,像這團恐怖惡臭」;「妳呀,我的寶貝,我的熱情!」全詩挑戰讀者的美感經驗,但讀到最後卻又不禁令人莞爾。
由波特萊爾,我想談到一位我個人認為也具有這種醜陋殘忍的美學風格的台灣本土藝術家:陳界仁。陳界仁的作品,透過照片的編修與錄像,呈現出頭顱、殘缺的肢體與凌持的血肉等等內容。例如作品《魂魄暴亂1900--1999》系列,陳界仁以修改歷史上的刑罰照片為基礎,討論「影像/權力」與「記憶/歷史」之間複雜糾纏的關係。又如錄影作品《凌遲考》,他則將刑罰受難者的身體轉化成一個連結過去和現在的「通道」。
二者不同的是:波特萊爾以一個中產階級的身份,去衝撞中產階級的品味;而陳界仁則從社會邊緣的立場,去挑釁政治權威與社會結構。似乎,當一個人要去衝撞主流的時候,總是要去呈現一些醜陋的、被掩飾的面向,好打破主流的正當性與合法性。在這個意義下,醜陋的美學,就具有社會的意義與價值了。
從波特萊爾以降,「美」不再能夠被定義;醜陋、污穢與殘忍的東西,也可以成為「美」的內涵。一種姿態或一個社會立場的本身,是否就能算是一種「美」,似乎並非沒有可討論的空間;但從波特萊爾以後,「美」愈來愈變成了作者主觀的定義,則是一個明顯的趨勢。
「醜陋的美學」,本身就是一個吊詭;既然醜陋,又怎麼會是美呢?在我看來,波特萊爾與陳界仁在作品中所展現的美學立場是:對醜陋有真實的理解與體會,這就是一種美。它是醜陋的沒錯,但透過真實的觀看與理解,其中會有一種透出人性幽微的美。這種美,則可能比表面的和諧愉悅,有更深的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