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曾想到有一天我會主持廣播節目,更不曾想到,我會愛上關在錄音室裡的日子。六年前,當IC之音決定在新竹開台,我聽說台長想找我主持節目,我在心中暗暗的跟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時間了。」誰知道,台長一番熱血沸騰的談話,便打動了我的心——因為我總是這麼容易就被懷抱理想的熱情所感動、總是這麼容易被夢想、希望所感動,於是我按時將自己關進了錄音室,默默的回應著這些個理想、熱情、夢想與希望,為知道主持藝文性質的節目,一晃六年過去了。
這六年間,我曾經為園區的科技人用專題的方式,講了好幾集的《紅樓夢》。
我極其的鍾愛《紅樓夢》,它有最具美感的文學筆觸、登峰造極的人物刻畫、嚴謹的結構、宏觀文化的開闊視野,作者曹雪芹將他懷才不遇的生命史,轉化成一齣讓人動容的家族悲劇,細膩描繪的字裡行間,既充滿憐憫,復將了中國儒道文化各一軍。一本《紅樓夢》,已經可以預見五四文學革命思想革命之必然,而女性主義、虛無主義也都可在此巨著中找到先聲。
但這樣一本偉大的作品,在很早就分科、分科也太精細的時代,卻被大部分人棄讀。
當然,被棄讀的偉大作品不只是《紅樓夢》,重返全人關懷之路也不能單靠一本《紅樓夢》。為了重拾這些美好的文學作品,我在各類演講活動或通識教育課程中,一直作著「為成人說故事」的事。可能文學巨著對著早已放棄文學的人來說,有著壓死人的重量,可是故事卻不會,尤其對只在開車之際能獨處的忙碌成人更是如此。而我所參與的「真善美全人關懷協會」,正有一個座右銘:「成人也需要聽故事,因為,每一個故事都反映著一種不同的人生,讓我們隔著距離,觀看自己」。因此,我一遍又一遍對高中以上的成人說故事,而《紅樓夢》,是我說的故事中說的最多的一個。一說再說,竟也能用主題單元的方式,將《紅樓夢》整理成好幾個彼此相關又能各自獨立的故事,以量身打造不同的場合。所以當我在IC之音「新世紀花園」節目中講《紅樓夢》主題時,是已爐火純青了。
承蒙IC之音聽眾一再抬愛,催促我把講說的《紅樓夢》主題單元,製作成有聲書,一催再催,竟成我心中之結,像是欠了一筆債似的,總覺得非還不可。多謝IC之音的理解與支持,這願望終能完成。
就研讀文學作品來說,中國學者劉小楓提出的價值現象學方法,讓文學作品自己說話,透過文本呈現出文化價值,對我幫助非常大。《紅樓夢》中處處可看見徹底對立的兩個世界,寶玉黛玉寶釵三角戀情、賈府與大觀園、賈政與寶玉、男人與女人(以及像男人的女人王熙鳳、像女人的男人賈寶玉)、劉姥姥與妙玉,俱是各自極端發展成二元對立的兩種世界、兩種價值體系,彼此之間卻又如此的相互依存,最後這兩個世界在悲劇中一併崩塌,呼喚著需要被更新的中國文化。劉小楓將《紅樓夢》與另一個偉大作品《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作比較,透過主角伊凡之語:「如果沒有上帝,一切作為都可被允許。」呈現著西方世界宣告「上帝已死」以後的價值焦慮。 劉小楓說,這兩部作品都對二十世紀以後的世界,提出文化更新、價值更新的迫切需要——這世界需要「新人」。
如今已值二十一世紀,無論東西方,普遍面臨著解構、相對主義後的虛無,既不願堅持任何的信念、愛、盼望,對真、善、美的追求也遲疑不前,甚至對努力追求的人,會像浮士德中的梅菲斯特一般,竭盡所能的嘲笑譏諷、予以否定,價值崩解後的文化焦慮,在二十一世紀,並沒有一絲一豪的減少。回顧過去、前瞻未來,重說《紅樓夢》的故事,未嘗不是一種文化反思、價值反思、自我反思的機會。至少,我是這麼期待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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