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射雕英雄傳看「人治」的問題　　　　　　作者：趙家瑋

「射雕英雄傳」裡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它關係到一次的華山論劍，桃花 島上弟子為此受罰，無數英雄豪傑相爭喪命，又牽扯出一大堆恩怨情節。 這就是武林中人想一窺全貌的武功秘笈──九陰真經。

九陰真經這樣東西倒底好不好？它有上承的內功修行法，和精妙的招式， 是難得的武學智慧大成。但它的出現,卻又引起搶奪殺戮,成了爭端禍由。

或許如王真人所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看後人如何善用此經。」 不過，它所帶來的軒然大波中，有些現象是值得討論的。

首先，這本經書能否用作正途，發揮濟弱扶傾的功能，端看落入哪一派手 中。中國幅員遼闊，民族眾多，很容易因家族、師門、地域或教派自成一 小團體。桃花島、歐陽父子、全真教、明教、丐幫、鐵掌幫這些幫派各據 一方，各自為政。正如梁守中在《武俠小說話古今》中所言，每一個武林 幫派就是一個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幫派之間不多往來、或互 有心結，使得他們很難破除界限、與他人聯合。這種各自為政的情形，也 使得各幫派之間的「傳承」問題變得十分重要。 傳承包括了領袖人選、武功絕學和幫規。 該傳誰、傳什麼都有一定的規距。這樣一 來，越發畫出了一幫的界限，加深了各派 的洪溝。九陰真經不管落入哪一派，絕無 發揚光大的可能。正派之幫認定它禍害天 下，不公諸於世。邪派領袖一心只想圖謀 己利，更不會與人共享。這經書最終只在 某一幫內傳下去，所閱者寥寥數人。

到了近代，幫派之爭多少反應出了中國人 頑強的家族、地域觀念。「各人自掃門前 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心態，使得「團 結」變成一個狹隘名詞，偏偏中國人又非 一個單一民族，中國人對「國家」觀念的 薄弱是其來有自的。

再來是談到王重陽的藏經。第一次華山論 劍中決定由武功第一的高手保有此經。王 重陽的勝利，可說是最令人心服的結局， 原因在於他是華山五人中被推崇為品性修 養最佳的武學大師，也最得人尊重。九陰 真經在他手中，絕無危害天下的可能。而 他對九陰真經的態度，很明顯的表現出一位儒俠的風範。他不練其中的功 夫，只將它壓在打坐蒲團下的石匣內，此藏經之舉在救天下的英雄豪傑避 免因爭奪而自相殘殺，可謂宅心仁厚。又為了公平起見，他自己不練，也 不許弟子練。但可惜的是王重陽一死，野心家又展開一場殺戮爭奪，武林 中再度現入一片混亂。

從這個片段中，可以窺出中國文化裡重「人治」的端倪。中國傳統裡，人 與超自然的關係一直都不是主要論題。人與人的關係才是中國人一貫關心 的主題。這種以人為本的思想模式，幾乎使所有的中國哲學都傾向於解決 現世人生的問題。既然不考慮超自然的力量，自然地，人性中較光明的特 質，如仁、義、信等道德屬性，就會成為被推崇的指標。這就是為什麼在 政治實現裡，中國人認為只要領導者個人修為好，就具有影響政治、社會 的能力。反推回去，為了解決政治問題，就更強調品德的完整與重要性。 歷世歷代，道德與治世一直是分不開的兩個主題。

然而，端仰賴領導者近乎完美的人格，意圖提升政治，解決問題，有很大 的危險。西方哲學中因有位格神的存在，相比較下承認人的有限，於是強 調法治的健全來制衡人的弱點。中國人所推崇的道德極至，卻不一定是無 時無刻的表現。政治受良心約束，良心受何約束？如果硬是要找聖人治世 ，只得碰運氣了。人治的一大缺憾，即為太相信這位聖人，以至於他不但 主導政治，也由他決定「聖」的內涵。

王重陽保管九陰真經是無話可說，但他一死，武林又陷入搶奪的混亂狀態 ，經書落入誰手，又是另一番局面。我們似乎只能一再「仰賴」另一個聖 人出現，以德服人，藏經救天下。

由射鵰英雄傳看武俠幫派之人治　　　　　　　作者：文玲

金庸在射鵰的舞臺上塑造了幾位武林高手 ─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 中神通及鐵掌幫的裘千仞與頑童周伯通，在故事中他們成為新一輩主角生 命中的奇遇與機緣，是否能把握住這些人的家學傳承，決定了新一代的武 林至尊對象的可能。

金庸使這七位奇特的人物繼承了不同的家世背景、文化特質與性格，精彩 絕倫令人炫目，其中東邪、西毒以師門與家族的形式在武林中樹立威信， 中神與頑童則屬於極富道教色彩的全真教派，雖然廣義而言皆可歸納為武 林幫派，但最典型的莫過於以洪七公為首的丐幫及由裘千仞所領導之鐵掌 幫；在射鵰中對此二幫的來龍去脈著墨甚多，此二幫之幫主選立與幫規傳 承有著相同的模式，但故事最後卻有北丐奪得武林威望、鐵掌幫主出家為 僧的不同結局，由此可看武俠幫會中維繫團體的運作方式與特質。

丐幫，人數與規模在武俠小說中是其他幫派難以出其右的，射鵰中以洪七 公為幫主傳至黃蓉，洪七公在明霞島時對黃蓉說：「現下你是幫主，我成 了幫中的長老，但於幫中事物，須奉幫主號令處分，這是歷代祖師爺傳下 的規矩，萬萬違背不得，只要丐幫的幫主傳令下來，普天下的乞丐須得凜 尊。」，若再加上軒轅台前的長老之言，即可看出維繫丐幫的運作制度。 「…現下老幫主既已不幸歸天，就得依老幫主遺命而定。若無遺命，便由 本幫四位長老共同推舉。」

歸納丐幫幫規只有兩個重點，一是傳統的規矩，二是幫主的號令。但由於 歷代幫主都是由前任幫主所定，雖有由長老共同推舉的替代制度，但幫主 遺命仍高於此制度之上，所以實際的運作方式就是為幫主獨尊，幫主即是 制度也可能是新傳統的開始。這樣的運作方式在射鵰中所表現出來的危機 便是楊康企圖奪位，已壯大日趨式微的金人王朝，而在其中的仁義之士黎 生與余兆興因不願棄節而自刎，眾丐雖鼓譟也無可奈何，幫規中言明幫眾 須行俠仗義、救苦扶難，可是一旦與幫主號令相違，幫規便微不足道了； 於是幫會的興衰成敗、正邪與否完全係於幫主是否有德有能了。

武峽幫會的結合由起初以為國為民為號召，後卻導致墮落的例子，在射鵰 中以鐵掌幫為代表，鐵掌幫的上代幫主上官劍南一生盡忠報國，一直傳至 裘千仞時，裘卻因武功漸強，年歲日高而貪俗好利，忠義之輩皆隱去，而 存留之幫眾為非作歹，成為潛藏地痞流氓之處，連地方百姓都不敢靠近所 屬山區。鐵掌幫維繫幫中運作的形式與丐幫其實並無二致，他們亦擁有傳 統，禁地是連幫主也不敢恣意進入的。

丐幫與鐵掌幫的變遷顯露出團體倚賴個人的危險性。金庸在小說中嘗試用 不同的方式來化解兩幫所面臨的危機；在丐幫的事件中，黃蓉的智慧與郭 靖的武功排除了一次的危機，不過丐幫在射鵰尚未劃上句點，郭靖領丐幫 會眾守襄陽城才算是為丐幫立下令人敬重的聲望；鐵掌幫與幫主的轉化金 庸則處理的非常佛家，裘在華山論劍時經七公曉以大義，一燈的拯救後竟 皈依佛門，而鐵掌幫眾在此便無疾而終了。可能是礙於小說背景，金庸在 此處理團體危機時依然著眼於個人,最誇張的就屬鐵掌幫,團體完全不談， 單以裘的退隱江湖作為對錯誤的彌補。而依個人觀點，制度若無法跳脫人 治的思維模式，就永遠無法處理團體，但這卻是中國長久以來倚賴儒家文 化思維模式所導致的瓶頸，內聖而外王永遠對個人存有無限的可能性，永 遠想透過賢者來達到盛世，這永遠是最不穩定的制度。金庸用佛道修練來 跳脫這層結構,我個人亦覺得太過勉強,佛道式的彌補同樣給予個人無限的 可能，否則整個鐵掌幫所導致的腐敗為何只靠幫主一人皈依而得到化解。

總而言之，無論是儒家的思維模式，或是佛道的無為清修，我個人認為是 無法為團體帶來超越性的文化。一種超越人，需要人人尊重的絕對標準是 難以在中國傳統的思維模式中出現；而這種超越性的觀念，正是基督教認 為除上帝之外，人都是有限的，也都是上帝所創造的，人都需要要被制約 所擁有的思維特性，它透露出領導者與群眾一樣有限，這樣才能為法治奠 定了文化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