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約翰十字架,1951
達利
戰後的宗教繪畫,最引人注意的一位藝術大師,應當就是達利了。達利屬超寫實主義,但卻非常「異類」,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正是因為他引用「偏執狂批判法」來繪畫。達利深受弗洛伊德影響,他處理潛意識夢境與非理性,絕不接受任何可用理性、心理、文化來解釋的想法。他的畫往往蘊含很強烈的性與暴力,甚至是與腐爛、死亡、虐待被虐待、或與嗜糞癖好相關。
達利的畫企圖觸怒任何人甚至包括超寫實主義畫派的教父,讓觀畫者經常感到不悅,而他不諱言崇拜希特勒的「災難價值」,也著實讓人感到震驚,但很奇特的,就是這位深受伏爾泰影響的自大狂無神論者,卻於五零年代以後,開始繪畫宗教作品。
達利的轉變來自原子彈空投日本之刻。至此,他的繪畫中開始關心科學與原子、核子等議題,進而變成信仰神秘主義。達利從非理性、潛意識的超寫實轉向神秘主義,據他說,是對機械論唯物主義反抗的結果。他相信,憑藉神秘主義的直覺,可以讓他瞭解萬有、與宇宙溝通。所以他要透過作品呈現物質的靈性、能量,並宇宙的統合,物體因能量與物質密度而有生命。
達利這種神秘主義,他甚至說,不只是宗教的,也是核子的、迷幻藥的,其神秘性的純度與昏炫的狂喜會使人到達顛峰。當他畫爆炸的拉斐爾似頭,便說:「我比迴旋加速器和控制計算機更有力,能在一瞬間穿透真實的神秘..狂喜欲哭...我用作品呈現物質的靈性,展現宇宙的統合。」這個曾經大膽說出:「我們置身於一個宗教藝術墮落的時代,一個沒天才的信徒,還不如一個無信仰的天才。」的畫家,就在五零年代以後,生產出許多宗教藝術作品。
但是綜觀達利的宗教作品,其神秘主義的背後,卻又讓人難免疑惑,是表達宗教,還是創立新宗教呢?
譬如1951年畫的「十字聖約翰的基督」,畫面下方是達利畫中經常出現的「力加港海灣」,但這海灣卻彷弗是不真實的,是一種幻覺,就在力加港上方,基督十字架巨大的俯掛,佔據畫面的三分之二。達利說,這畫的起始是宇宙夢,彷彿原子的核,我在這夢裡看到宇宙的統合,那就是基督。所以我的畫面用圓形與三角形作構圖,基督就在三角形裡。
至於1954年畫的「超級立方體耶穌受難圖」,達利強調的是立方體的構圖,完美的宇宙建築構圖,耶穌正好佔據第九立方體。另外一幅基督受難,基督懸於荒漠般的宇宙中,而又像在身旁又像在遙遠之處,有一個唐吉柯德般的人物騎於馬上。
我們要注意的,就是這三幅基督受難圖,基督都是沒有釘痕的。其實這不足為怪,因為按達利式的信仰,基督是否真的上過十字架不是重點,重點在基督是宇宙完美靈性的成全者。
達利的宗教繪畫,恰像他的性與暴力的潛意識組曲,竟然很不幸的,預告了二十世紀後五十年的真實處境:包括性與暴力的結合、以性的高潮取代宗教神秘經驗、或將信仰變成為神秘的形而上學,致使宇宙泛靈論復甦。用這種角度解釋「最後晚餐」或「山谷中的基督」,應當都能很快理解基督在畫中蘊含的宗教形象究竟是什麼!
力加港聖母,1949
達利
其實綜觀達利的一生,我們可以說,達利的上帝是他的妻子卡拉。這不僅從達利多次表達卡拉是他的「聖餐麵包」,卡拉有安定他靈魂的力量、卡拉使他脫離伏爾泰的懷疑論等,更可從達利的繪畫核心永遠懷繞著卡拉這個女子可得知。達利的聖母總是卡拉的臉。
他最初引起宗教界注意的,就是1949畫的「力加港聖母」。這幅畫已經出現達利宇宙泛靈似的神秘主義,一切東西漂浮著,這些像是被分解的形象,從整體上獲得超現實的規模,建築、物體、貝殼、風景中的丘陵本身都宛若在空間浮動,在非現實的、沒有空間概念的光線中浮動。有文藝復興模式,卻在地中海的光、伊加特港口的大海中。造成一種永恆感。然後在畫中間,就是卡拉,卡拉成為聖母,身體穿透進入永恆,懷抱著漂浮的小耶穌。這幅畫,達利是以文藝復興大師法蘭契斯卡的聖母為草本,但完全改變了法蘭契斯卡面對文藝復興時代,企圖表達出來的聖母的人性特點,聖母如夢似幻卻真實的是他的妻子卡拉。
達利有太多聖母是卡拉的肖像了。他自己也說:「天國是什麼?卡拉才是真實的。...我從卡拉看進天國。」
當愛人卡拉是達利的救贖,達利無法避免的會懼怕時間。因為時間將人帶入死亡,死亡徹底終結掉愛。所以達利的畫作中,從中期到晚期,一直不停出現「時間」的主題—軟軟的、像變形蟲般的鐘四處癱軟垂掛。達利對時間是無力的。
卡拉死後,達利用米開朗基羅聖母悼子雕刻的模寫,繪出屬於永恆的哀傷,而達利自己,也立即垂垂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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