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的苦難提問

文: 陳韻琳
製作: 陳定鼎

賣藝人之家,1905

畢卡索

 

二十世紀初的苦難提問

  身為一個人,有屬於人生的永恆提問;而置身於二十世紀的人,有屬於二十世紀的提問。

  二十世紀的最大提問,就是苦難議題。這是由信仰走向懷疑的根源,也是虛無主義瀰漫的根源。

  而在繪畫史上,我們一樣是看到在二十世紀以後,苦難的提問才開始尖銳化起來。

  在二十世紀以前,繪畫從大量集中於宗教主題,轉向大量集中於貴族生活、風景、並拿破崙時代的史詩似的繪畫主題。這些主題,基本上是不觸及苦難的深刻懸疑的。

  為何苦難主題在二十世紀以後開始尖銳化起來呢?當然部份跟工商業化下的貧富懸殊有關。當年拿破崙以「自由平等博愛」席捲歐洲,掀出浪漫主義的高峰,有誰會料到在一世紀後,被證明只是一場幻夢,社會永遠有階級存在,不平等永遠不可能破除?而工商快速發展的社會,社會福利制度尚未建立,身為工人之貧窮,是比農業社會下的貧窮更是難堪的。

  尖銳的苦難提問會產生,還跟二十世紀爆發的世界大戰有關。兩場世界大戰,各自牽連著許多局部戰爭,把多數國家捲入。藝術家不管隸屬何種國籍,都發現戰爭的殘酷,成為自己藝術心靈的最深夢魘。

  心靈敏銳的藝術家,就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開始把其藝術的關照焦點,從浪漫唯美走入苦難心靈的描繪。

  梵谷所處的時代,正好是以唯美風景、人物著稱的印象派末期。曾經做過牧師的梵谷,對苦難有高度的敏感與同情。當他一開始作畫,就把畫筆指向他曾牧養過的礦坑人物。梵谷自身也很貧窮,甚至沒有足夠的錢買顏料,這就是為什麼,梵谷留下許多素描畫作的原因。在他筆下,窮苦者的生活與其祈禱哀告,是十分讓人動容的。梵谷後來不停進出精神病院,多少也跟他無力負荷這許多小人物的苦難有關。這個如今聲名不墜的藝術大師,當年卻被人嘲弄「畫作內容太醜」,繪畫十年中,所賣出的畫僅只一幅。梵谷用畫呈現苦難提問的同時,他自身也成為與受難者共負一軛的不幸人物。

  畢卡索開創立體派之前,也曾經繪畫苦難主題。他早期的藍色與粉紅色時期,貧窮人家與小丑世界,交織的在畫面上出現。畫家透過小丑世界陳述苦難,自有其深意。因為小丑的使命是讓人發笑的,而小丑自己一離開舞臺,卻是悲苦的。這就增加了小丑的心靈苦難。遠在貴族與中產階級交替的十八世紀初,畫家華鐸已透過小丑世界,在歌舞昇平中淡淡滲透著一抹哀歌。

  畢卡索則更是毫無悸憚的透過小丑表達他的人道主義精神。置身荒漠的小丑,一離開舞臺後就被世界遺棄。但當他們一把舞臺架起,歡笑就遍滿舞臺四處。畢卡索把自己畫入「賣藝人之家」這幅畫的小丑群中,讓自己拉著賣藝小女孩的手,無疑是表達一種心志:願意與苦難同在。

  畢卡索早期深受羅特列克影響。羅特列克恰好就是唯美印象末期的異數。他不再抽離人世呈現平靜的風景與可麗的人物,他開始呈現都會五光十色的生活下,進出歌舞廳的不快樂的人們。而羅特列克自己也因著骨疾導致的侏儒外表,深深的受苦。

  畢卡索沿襲這樣的風格,把受苦的感覺揮灑進畫布。最著名的一幅畫「生命」,畢卡索將畫面切割為四,將愛與孤獨對等處理。顯然的,苦難主題下隱伏的控訴,就是人與人間的疏離。

  二十世紀初還有一個處理苦難議題的藝術大師,就是盧奧。盧奧一樣透過小丑表達人世最深的悲苦:他畫出張張在人前製造歡笑,人後是痛苦漠然的臉。盧奧的畫風粗獷,他的每一幅畫,彷彿就是一個「信息」,向人表白一個事情真相。盧奧除了畫小丑,還畫侏儒。因為當時的侏儒,是天生受咒詛的,其命運就是被送入馬戲班作小丑。

  不管是梵谷、畢卡索、盧奧,其早期繪畫的人道信息中,都有一個共通的永恆提問:那就是為何無辜人受苦?

  未料這提問尚未解,問題本身,卻已經更加的尖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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