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還很小，母親還很年輕時，母親就表現出某種正義性格。她不能忍受對面養六個孩子的寡婦被人欺負，挺身而出跟人罵陣只差沒打架，被她罵到的人，背後使壞講我們家壞話不知講了多少年。現在母親年紀大了，正義性格還是沒變，只是歷練的講話圓融些。她老幫其他老人打抱不平。被兒孫欺負的、生病需要朋友探望的、
缺錢用的，她總記在心裡不時出面相幫照顧。她那大姊頭個性也及於年輕一輩。夫妻吵架失和需勸說的、瀕臨離婚需開導的、朋友之間起誤會的....媽媽善用她所有的人生智慧。

我想起我當年曾經討厭媽媽是非如此分明，我覺得她對我們太過嚴厲。

如今年歲漸長，我知道性格總是一刀兩韌的劍，往這邊發展、往這邊看都是缺點，往那邊發展、往那邊看都是優點。媽媽嚴厲，但是媽媽是非分明講求正義。她把自己的性格調往優點淋漓盡致的發揮、缺點減到最低的向度；我知道這很不容易，需要很多的反省能力。

所以我才會這麼欣賞如今的媽媽表現出來的種種特色──跳舞畫畫，教人作畫，跟爸爸出國旅遊，以及到老正義性格不改。當然，我也蠻喜歡看爸爸媽媽這麼老了還拌嘴，各執己見，都罵對方老頑固。我從當中看到很多讓我動心動容之處──爸爸真是最愛媽媽最瞭解媽媽的偉大男人，他有分於媽媽的每一次成長。

最讓我感觸深刻的，是媽媽安靜獨處時透過國畫沈潛自己。畫中歷練出來的寫意，正如頭髮蒼白以後看待人生的圓融渾厚，讓我看到透過時間雕刻出來的深度。

有一句禱詞，是我從年輕祈禱至今未改的：「求神指教我如何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得著智慧的心。」

如今我回想當年，憶起很多我和媽媽之間曾有的親密、以及很多次的衝突。我曾經看見媽媽很多很多缺點，但願自己不要曾為另一個她。

曾幾何時，我在婚姻、朋友與工作中，終於體會自身的有限；體會渴望愛卻製造傷害的無奈；體會親密關係之間，終得在責成之後，選擇諒解與包容。如今我正走在生命的中途，生命中一切已擁有已得到的，都如此的懼怕將會失去，因此我深深害怕著未來。這時，我再回首凝望我的親愛的母親，啊，我多感恩她是個充滿缺點的母親。正
因著她的缺點，我得以追蹤她成長的痕跡。

我們每一個子女都衝擊著她的成長。當我們成塑成獨特的自己，要脫離她的掌控，每一個衝突，她成長；我們走著非她期望的人生，她成長；我們自組家庭她面臨中老年危機，她成長；她繼續在銀髮生活中成長。

我的母親偉大，不是因為她完美，而是因為她一直成長，她在不完美中成長，她沒有被時間的飛逝傷害、反倒讓時間成為她成長的祝福，母親，讓我對「時間飛逝」有了信心，讓我看見人生永遠是待學的功課，白髮，是歲月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