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面對時代議題,托爾斯泰是矛盾的,但托爾斯泰還透過列文處理遠超越時代、進入永恆向度的信仰議題。
列文是個無神論者,因為當時代,無神論科學主義把知識份子階層的信仰衝擊的體無完膚。
但是當列文置身大地,面對土地上的百姓與自己的人生,又很疑惑,人怎麼可以沒有信仰的生活?
當列文娶妻生子以後,這種周而復始的生活,更讓他急於追尋到永恆的心靈皈依。
他曾經透過哲學尋找答案,康德、黑格爾、叔本華,都曾短暫的安慰過他,但是,當他一面對現實生活,哲學就變成一件不溫暖的棉布衣服似的,讓他瓦解了。他又從神學中探討,卻因為各神學家互相抨擊而困惑了,又從教會史中,看見正教歷史天主教歷史各自認為自己本質無誤而互相否定,更加覺得厭惡。
這種尋找答案的強烈渴望,讓列文越來越痛苦。他無法控制的經常在生活中、工作中出現這些思想:
「不知道我是什麼並且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怎麼能這樣生活下去呢?」
「在無限的時間裡、無限的物質裡、無限的空間裡,形成了一個泡沫有機體,這個泡沫經過一段時間就破裂了,這個泡沫便是我。」
有時候,列文望著跟他一齊工作的農人,就陷入沈思:
「現在她她在打穀場上用勁的踏著曬黑的光腳,但是今天或明天或十年以後,她會死,家人埋葬她,她什麼都不會留下來。另外那個費道爾也是,現在大聲吆喝吩咐,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埋了。最重要的是,我也會被埋,什麼也不會留下來。那我是什麼呢?為什麼要生活呢?」
這樣的問題一直困擾列文,幾乎讓他想自殺。
直到有一天,還是一個質樸沒知識的農人點醒他。他正在跟列文談天:「米丘黑搾取別人,為自己賺錢,他不可憐人....佛卡內其伯伯,人欠了債,他卻放人走,他不逼人。」
列文問:「為什麼他們這麼不一樣?」
農人回答的天經地義:「這就是人人不同了。米丘黑只想填飽自己的肚子,但是佛卡內其為他的靈魂活著,他心中有上帝。」
列文著急的問:「你怎麼知道他心中有上帝?」
農人還是回答的天經地義:「這是明顯的,因為他依從真理,順上帝的意思。」
用腦袋的人找不到上帝,大自然之子,卻會分辨、從善良中找到上帝信仰
。這麼簡單的讓善良走入生活,用善良認識心中的上帝。這讓列文徹底醒悟:
「我心中根本就有上帝,因為我一直努力活的善良。為何我還那麼努力的去尋找呢?祂早給了我生命的意義,只是我從來不相信祂在我生命裡。」
當列文用力思想,真理離祂很遠,當列文按善良生活,他在生活中看見真理。現在他的生活,充滿了善的意義。
從這段對列文的描述,我們看見托爾斯泰是如何的透過列文想要幫自己找到答案。
托爾斯泰的小說,都是「文以尋道」的過程。也正好是急切於尋道,托爾斯泰太過於強烈的整理列文的思想,導致只要是列文出現的地方,情節與小說人物刻劃,就都「停擺」,當托爾斯泰越是用力的想把列文的思想攤在讀者前面,越是犧牲掉文學中應有的藝術性,成為思想性的論述文作品了。
列文這個人物,因此若純就藝術角度來審視,是拙劣之筆。但我們卻可以看見托爾斯泰這個文學泰斗的心靈與思想。看見他是如何願意相信大自然質樸百姓身上的深刻,相信這些深刻是「活出來」而不是「說出來」或「想出來」的,相信質樸百姓身上源源不覺湧出的善良、道德力量,相信是他們把人性中最好的那一面、與價值信念,以最質樸的方式保存下來。
所以托爾斯泰是個民粹主義者。這最終導致他成為所謂的「無政府主義」、並不停的批判教會體系。
而托爾斯泰這種對於「從善良道德中看到上帝」的信仰觀點,也將鋪陳「復活」這部小說的情節主軸。當然,這更是關注社會正義的托爾斯泰,為何不像同樣是關注社會的歌德般在最晚期寫出「浮士德」,卻寫出最晚期的作品「復活」的重要原因。
等處理「復活」時,我們就會更清楚的比較「浮士德」與「復活」這兩部作品的異同。
這個列文,我們將會在「戰爭與和平」中的德烈與畢瑞中看到前身。也會在「復活」中,看到列文、畢瑞、德烈的延續與誇張化。最後看到托爾斯泰為自己透過創作找到的信念,做出對自己這一生最大的背叛行為—放棄自己的階級,徹底與基層老百姓認同,以其八十多歲高齡,徹底走出貴族身份的負咎感——這是面對窮困的質樸百姓,他一直無法揮去的罪惡感。
下一篇我要縮寫的,是「戰爭與和平」。因為全文比「安娜•卡列尼娜」長兩倍,所以,我不會沿用「安娜•卡列尼娜」按順序走完整本情節的方式縮寫,我會把人物處理,當成縮寫的重心,情節只能成為次主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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