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正走向街道,看見街心有輛馬車,車夫從車廂上下來,走裡拉著馬韁。許多人聚集著,警察也來了,有人正打燈籠照亮地上,大家都在談論著、喧喊著、察看著。車夫被迷亂了,只是重複著說:「他喝醉了,東倒西歪幾乎要跌倒,我其實駛的很慢,還喊他小心,他卻醉的泥爛了,竟然倒到馬前,馬受到驚嚇驚跳起來,就踏到他了。老天爺,我真倒楣阿。」
拉斯科納夫往地下看看,認出那個人來。
那人經常出現在酒館,因酗酒長期失業,一家子人要養,卻老是為了酗酒丟掉工作。
他每次喝醉,都會亂七八糟大喊:「我在這裡作什麼?我又花掉梭娜的錢,家裡又沒得吃了,我在作什麼阿?」
但是當他還清醒時,卻屢屢說著他的女兒梭娜。
他老婆犯了肺癆,已病入膏肓,家中只有女兒梭娜在掙錢,幫人作勞力工作。她忠厚老實,常挨打挨罵,拿回來的錢卻很少。有一天,梭娜的弟弟妹妹已經餓三天了,老婆跟女兒梭娜嘀嘀咕咕說話,只聽梭娜說:「我真要去幹那些事不成?」....然後到了晚上,梭娜包了頭巾出門,三個小時以後才回來,一語不發把三十盧布放在桌上,然後面向牆壁躺下,肩和身體只是在顫抖。老婆一聲不響走到梭娜面前,跪著吻梭娜,然後他倆擁抱著一齊睡後來梭娜就領了執照,長期作妓女。她不能再在家裡住,被房東趕了出去,但是她每天都會回家一下下,把掙了的錢放在桌上。
當這酗酒男人喝醉,都會哭著喊:「我又花掉她的錢。我要受罰,我應當被釘到十字架上,可是上帝會饒恕梭娜,祂一定會的阿....」他一定就是這樣昏亂大喊,然後倒到馬前不省人事的。而現在,他的臉都被壓破了。
拉斯科納夫這時出現了怪異的見義勇為的興奮:「我認得他!我知道他家在哪裡。」
於是一夥人忙亂的把醉漢抬回家,因為他差不多就要死了。
「我的天我的天....」一個婦人一見到醉漢,就呼天搶地呼號起來,邊用力咳著,應當就是醉漢的老婆了:「咒詛的生活阿....。」
醫生趕來了,快手快腳的檢視,然後搖頭。
這時醉漢卻醒了。
牧師立即趕到,幫忙醉漢作最後的懺悔禮。
醉漢禮閉,哭著含混不清的字語:「梭娜....梭娜阿....。」
一個小男生一溜煙跑出去,一會兒,帶了個年輕姑娘回來。
年輕姑娘膽怯的、悄然的從群眾中擠進來。在這襤褸、空虛、絕望的房中,她的出現是很怪異的。她也是穿著不值錢的衣服,但是卻竭盡可能的卑賤的裝飾,她讓人發笑的拖裙在這場和尤其不合適,硬布大裙又在狹小屋內佔掉太多的空間。她隨身帶的花傘、滑稽的圓草帽、眩眼的赤色羽毛....無一不叫人錯愕。
但是拉斯科納夫還是看見這一切好笑的後面,藏著一張蒼白受驚的臉,她的眼睛恐懼的注視這一切。她跑得很氣喘。她聽見群眾中的竊竊私語,就更惶恐了。
醉漢的老婆正在問牧師:「往後我們怎麼辦阿?」
牧師回答:「向上帝禱告呵,祂是慈愛的。」
「祂是慈愛的,但是對我們卻不見得。」
「這想法是罪惡,是罪惡!」
老婆又劇烈的咳起來。
這時病人看來是到最後一刻,他顯然受著大痛苦,但他把眼光看向他的老婆,明顯是在求寬恕,老婆明白,斬釘截鐵回答:「不要說,不必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然後病人看到梭娜。梭娜溫柔的等著跟父親說再會。
病人喊:「梭娜我的女兒啊,宥恕我吧!」他想伸手給女兒,身體卻失去重心倒下,梭娜趕緊跪下接住他,他便倒在梭娜懷裡,用祈求的眼光看梭娜,然後便死了。
醉漢的老婆簡直要瘋了,大哭:「往後怎麼辦阿?」
拉斯科納夫這時突然激動無比的發言:「別哭,我會幫助你們。這裡有二十盧布,妳先拿著,我一定會再來....現在我得先去辦點事。」
拉斯科納夫匆匆轉頭出去,卻在群眾中發現公安局的督察長。
「阿,是你....」督察長認得他。
「對,是我。」
「你胸前染上好多血。」督察長說。這是拉斯科納夫幫忙把醉漢抬回家時染上的。
「是阿....我是染上好多血了....。」
拉斯科納夫胸中突然升起要繼續生活下去的願望,這種感觸,就和被判死刑又獲得豁免的人的感觸一模一樣。「人生是真切的。此刻我不是活了嗎?我還沒有和兩個老太婆一齊死滅,如今讓理智與光明、力量來控制我吧!我真高興我還活著。」
著了。整個過程,男人只是躺著,雖然昏醉,卻知道一切事,但一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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