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拉斯科納夫終於去自首了。
派弗里其實一直在等他。他知道兇手就是拉斯科納夫,但是不願緝拿,因為他對拉斯科納夫有某種鍾愛,從他身上看見年輕時的自己。他等著他自首,這樣刑罰較輕。而訴訟其間,派弗里盡一切可能協助拉斯科納夫減刑。
「聽著,」派弗里對拉斯科納夫說:「我知道你灰心,對減刑已無所謂,但我在乎,我要你有機會好好生活,燃著你以前的對生命的不甘。我知道你並不邪惡,你只是埋首書堆欠缺生活,自己建構了學說,又實踐了這個學說。是學說害了你、害了兩條命。」派弗里拍拍他的肩:
「年輕人,相信我,我很欣賞你,你前途還大有可為,你只是需要走出學說,經歷現實生活;學說幻滅了,生命還在,你還可以尋找信仰....是的,你將會信仰上帝,你會感謝他今日讓你遭逢的苦難。」
拉斯科納夫問:「你究竟是誰呢?」
「我嗎?只是個走過你走的路的人,而如今我有了感情、有了憐憫、有了智慧。就只是這樣....。」
拉斯科納夫獲得了減刑,他只需在西伯利亞待八年。
他和梭娜的事被揭露了,尊敬他們的人將梭娜的弟弟妹妹安頓了,梭娜便跟拉斯科納夫走了。
拉斯科納夫在西伯利亞有很常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笑容。痛苦他的不是苦刑,而是過去的驕傲的重挫。他的學說和對自己是拿破崙的信念如此蠢笨的失敗到底,讓他覺得羞恥深感凌辱。
八年是會過去的,那時他不過三十二歲,但是,往後的生命還有什麼可慰藉?他為什麼理由生活?為何還要勤勉?什麼是信仰?什麼是希望?這一切質疑,是比受苦贖罪更折磨他的心。他的對自己的信心徹底動搖了。「我竟跟這些罪犯關在一起....,我何人也?他們何人也?他們知道我拿斧頭殺老婦,竟會覺得我比他們還卑劣。」
這一切,都讓他自信自尊徹底的被踐踏。
因著這些內心的掙扎,他對梭娜很粗暴沒耐心;梭娜只是默默的陪著,沒有怨言。
後來他就開始奇怪,何以每個囚犯都喜歡梭娜。梭娜為每個囚犯補衣寫信,發展很親切的友誼,甚至把家人寄來的錢都存在梭娜這邊。
因為長期的鬱悶不展,拉斯科納夫在復活節後大病一場,神智時醒時昏。
他夢見全世界都得了很奇怪的疫厲,人們個個相信自己有智能緊握真理,每個人都確信自己毫無差錯,可是也因此,全世界都再也不能判斷什麼是罪惡、什麼是良善、誰應受罰、誰該免罪;彼此互相衝突、互相詆毀、互相殘殺,人人都以己之是責人之非。
昏亂中他尚知道梭娜每天都會到醫院來探視他。
但是等他病情轉好,卻發現梭娜再也不來了。他恍然若有所失,急著出院。回到監獄,他才知道梭娜也病了。
等梭娜病好,兩人又碰著面,梭娜露出向來就有的畏怯笑臉。拉斯科納夫把她的手握緊了,就像曾經失去、因而害怕再失去她一般
梭娜仍是像過往一般低著頭沈默陪伴。
兩人一齊坐在大石上。
事情發生的很奇怪,拉斯科納夫突然倒在她面前大哭。她起初大受驚嚇,後來才懂得,這個不讓自己表達軟弱情感的男人內心深處的驕傲終於崩潰,他復活了。
他央梭娜為他唸拉撒路復活的故事。
雖然刑期還有七年,他不再害怕、也能期待離開西伯利亞後的新生活了。這復活後的新生,竟是用這麼多的掙扎、這麼大的代價、這麼深的痛苦才換得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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