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聖誕節到了。
這原本開開心心的節日,坦霞卻備極無聊。只見家人各自都知道怎樣娛樂自己,玩牌、刺繡、打盹,就是坦霞晃來晃去。最後晃到媽媽旁邊。
媽媽說:「妳為什麼像孤魂般到處晃晃蕩蕩?妳要什麼嘛?」
「我要『他』嘛!—我要他,現在就要,這一分鐘裡就要嘛!我要的是他。」坦霞眼睛亮晶晶,卻沒有一絲兒笑容。
媽媽抬起頭對女兒注意望著。
「媽媽別看我,否則我就要哭了。媽媽,為什麼我就是得等,這樣的虛度我的人生呢?」坦霞怕人看到她哭,很快轉身走開,出房間了。
她開始對下人使起性子。把一個正在被處罰的小丫頭放了,又要小聽差去幫她抓雞找燕麥米(註:一種算命法),又讓另個聽差去拿粉筆,還嚷著要喝茶(註:指的是下午茶,很麻煩,需動到廚子的),害廚子直跑出來疑惑著,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根本沒到喝茶時間。
「唉!真是小小姐。」廚子確定了坦霞果真要茶,搖搖頭說。
全家上下沒有人像坦霞一樣,可以短短時間讓一堆人兩腳飛奔添上許多麻煩的。可是也沒有人像坦霞一樣,讓下人做起事來又好氣又好笑的,根本就是在寵愛著她。
過一會兒,只見坦霞鬧著讓弟弟彼雅背她下樓,又拿起六絃琴談起她和德烈看歌劇時聽到的一段,邊播弄邊湧出斷斷續續的回憶,人就陷進細想過去的情緒,安靜下來。
等下人來通知說雞終於抓到了,坦霞已經沒了興致,說:「我不要了!放了吧!」
然後坦霞唱起歌來。
她沒注意到唱著唱著,爸爸媽媽哥哥弟弟都被吸引了出來聽。
爸爸說:「妳聽,多輕柔、多熱情、多有力量阿!」
媽媽帶著充滿愛意、又淒然的笑容,淚水盈眶:「我為了她好害怕,好害怕。」她在想著坦霞和德烈的婚姻,這當中有某種讓她害怕的隱憂。德烈人生歷練已是如此,卻愛上這麼沒有定性、一派天真的坦霞,究竟是好或不好呢?
聖誕節後,羅家孩子上莫斯科劇院去看戲。
坦霞不知道她這回在社交場合,可比那場舞會時,要更漂亮引人注意了。而且這時候,大家都知道了羅家姑娘跟鮑家德烈定親的事,因此分外成為社交注意的焦點。
坦霞沒注意別人在看她,自己卻眼睛滴溜溜看著別人。這會兒她看到一個身材高大又漂漂亮亮的女人,紮好大一隻辮子,露出好大一片肩膀和脖子,走進隔壁包廂。她發現坦霞在看她,便向坦霞微微一笑。
坦霞才知道她是貝畢瑞的太太。
然後,又一個男人進了貝夫人的包廂,海倫回頭跟他微笑,坦霞也就隨著把眼光轉到那個方向。她看到一個相貌英挺的男人向貝夫人走去,他既自信、又彬彬有禮。昂首闊步著、旁若無人著、逍遙自在著,他走到貝夫人旁邊,然後瞟了坦霞一眼,坐下來輕輕向貝夫人詢問。
她才知道那男子是貝夫人的哥哥寇楠通。她看見寇楠通拿手勢輕指著自己,也就知道寇楠通也在打聽她。
於是海倫介紹坦霞認識了寇楠通。寇楠通坐到坦霞身邊,隨著歌劇進展,有一搭沒一搭跟坦霞聊著天。坦霞疑惑著,明明是最普通的話題,怎麼寇楠通總有辦法讓她覺得兩人無比親密。譬如這會兒他就跟坦霞說:「妳會參加貝家化妝舞會吧?請務必要來,」他把手伸到坦霞手上拿著的花束,然後放低聲音說:「妳會是最俊俏的美人兒,答應我妳一定會來,手上這隻花給我作保證吧?」
坦霞覺得他的話裡柔情密意,疑惑的回頭看看他,又看到他眼睛裡跳動的火焰,便怕的要死的低下頭。
等歌劇結束布幕拉下,坦霞竟然已經覺得德烈跟她是好遠好遠以前的事,遠到好像一場夢。當坦霞離開劇院要上馬車時,扶她上車的寇楠通,如此熱情的捏著她的手臂,讓她大吃一驚、滿面通紅。寇楠通帶著發亮的眼睛,癡癡望著她,溫柔的叮嚀:「別忘了舞會,我會等妳。」
坦霞社交歷練甚淺、又單純天真,絕不知道寇楠通不過是擅長勾引清純少女的情場老手,有口無心,正打著拐騙坦霞又再拋棄掉的卑劣主意。他根本已婚,只是把妻子拋棄了留她一人在偏僻鄉下。
這天回到家,坦霞回到房裡,竟念念不忘寇楠通勾魂的眼睛、溫柔的聲音。她對自己說:「天哪,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失落了!怎麼會這樣呢?」。
她覺得了危險,她知道絕不能再有機會碰上寇楠通,可是腦海卻如此不聽使喚的,眼睛一閉上就想像著寇楠通的臉,他的眼睛他的聲音,還有他熱情的捏手臂的那一霎那。
糟糕的是,這樣危機的關頭,坦霞竟然沒有去找媽媽談。她違反自己過去跟媽媽無所不談的習慣,彷彿在潛意識中有著某種冀望,是冀望那不該發生的事能夠發生。
坦霞畢竟是明知危險,仍去了貝家舞會。
不出所料,寇楠通整場舞會霸佔著坦霞。他跟坦霞不住說著悄悄話。
「打從見到妳那一霎那,我才知道過去我全是白活了。」
「這怎麼能怪我呢?我真的被妳弄得神魂顛倒阿。」
他緊緊摟住她的腰、緊握住她的手,眼睛直直望著她,眼裡熱情如火、散發著光芒。他是多麼自信、又多麼溫柔呵!
德烈從不這樣對她。德烈穩重矜持。而這一刻,坦霞才知道她其實要的是這種愛情。楠通真的愛她。錯不了。而她,他是不是也愛上了楠通?這是不是愛?如果是,她就不愛德烈。坦霞驚惶失措,卻無法拒絕楠通。
「我跟別人訂婚了!」坦霞彷彿是在求饒。
「不,妳愛的是我。」楠通溫柔的在她耳邊呢喃:「跟我走吧,跟我到天涯海角去,讓我們好好為愛情活著。答應我。」
坦霞昏亂的無法辨清所有發生的事。她只知道她一直求父親讓她多待一會兒,記得楠通無時不跟著她的眼神,記得海倫把她叫到小小的起居室密談說:「怎麼辦?我弟弟愛妳癡狂。」,記得海倫突然不見,楠通進來,緊緊抱住她吻她。他又大又亮的眼睛如此挨近她,他將她捏的緊緊的。
坦霞竟然在被他擁住時,覺得了自由。再也不用擔心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跟我走,坦霞,給我一個字吧!跟我說『好』。」
坦霞全身發抖,這時有人走近,他們趕忙分開,坦霞朝楠通看了驚惶、詢問的一眼,便要逃出去。楠通仍在後面說:「給我『好』這個字,坦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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