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其實德烈知道麗沙是好女人。但是麗沙不是他生命的最重要的部分。現在他離開麗沙,想到他未來的生活,他瘦瘦的臉上的每片肌肉,都因激烈的興奮而抖索,而在交際場合眼睛半開半閉、只讓聲音從齒縫出來的無精打采,也變成閃耀的鮮明刺眼的光亮精神。

他內心充滿熱情:「拿破崙在他的途徑上一直努力,他一步步邁向他的目標,他自自由由,除了目標沒有別的。現在我要去打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我終於可以擺脫瑣碎無聊日復一日重複的乏味生活,讓我有機會走向偉大。」

而這邁向偉大的心情故事,如何讓只想鎖住男人、世界狹小心眼狹小的女人瞭解呢?

德烈的父親比麗沙還瞭解德烈。因為他們父子是同類型的人。

德烈從軍前,帶麗沙回鄉下。麗沙像一般社交場合一樣,一見到德烈的妹妹瑪麗,就熱烈的彼此擁抱,邊尖叫著,甚至哭起來,好像生死摯交闊別很久再度重逢一般。熱烈很久,兩人終於分開,卻又沒一會兒再擁抱起來,重新表演一次動作。

德烈不耐煩的等這必要的社交動作結束,等瑪麗和麗沙嘰嘰喳喳很久,終於和生活作息十分準確的父親一同坐在餐桌上了。父親進餐廳時,銳利發光的眼睛在濃濃下垂的眉毛底下,嚴厲的巡視著,最後停在麗沙身上,就像皇上蒞臨一般。他嘗試和藹的跟麗沙問安,然後坐下吃飯。

麗沙被問安以後,把緊張的心情慢慢放鬆了,然後像過去一樣,開始閒聊,嘰嘰喳喳把很多認識的人的閒言閒語報告一番,越講越活潑。

正講到某伯爵夫人因為丈夫過世,眼淚都快哭乾....,德烈的父親終於按倷不住,打斷麗沙無法停止的閒談,大聲幾乎是有點憤怒的問德烈:

「你就要從軍了,告訴我,你所瞭解的戰役計畫是什麼?」德烈起先有點勉強,但談幾下,便興高采烈,把軍團多少人會在哪裡會師,其他國家會有多少兵力支援,預備四面八方圍住法國....,然後父子倆開始談政治,談統帥間不同的意見與內訌。

「拿破崙是位偉大的戰將。」父親說。

麗沙與瑪麗沈默著,感覺自己在這樣的談話中,簡直如同不在場一樣。

那天晚上,德烈便預備啟程了。

他到父親書房單獨與父親告別,父親拍拍德烈:

「你決定的對。不要把自己拴在婆婆媽媽的裙帶上。男人要有骨氣。麗沙,」父親嘆口氣:「就是一般的女人。」

「她生產時得煩父親照顧,麗沙怕的要死,她一直覺得自己會死掉。」

「唔....唔....我會照料的。唉德烈,真糟糕。」

「怎樣?」

「我說你娶麗沙這事糟糕。但是沒法了。我們心照不宣就好。德烈,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別讓我丟臉。你的決定是對的。現在你去吧!」

然後父親突然大聲喊:「去啊!」他冒火的把書房門打開,讓僕人以為他們父子吵架了,父親怒氣沖沖大聲叱叫:「去吧!」

德烈最後跟麗沙辭行。麗沙跟瑪麗正在廳裡談蘇波夫老伯爵夫人滿嘴假牙一頭假髮,邊哈哈哈的笑,天哪這話題,德烈在不同場合至少聽了十遍以上了,她滔滔不絕吱吱喳喳。

德烈喊:「麗沙。」然後說:「好吧!」

這一聲「好吧」就像是冷冷的譏誚,彷彿在暗示:「現在,表演妳應當表演的的吧!」

麗沙果真要哭般的說:「德烈你要走了?」然後一臉變的蒼蒼白白,向丈夫靠去,德烈手一伸,麗沙就昏倒在他肩膀上。

德烈小心鬆開她,仔細把她放在躺椅上,然後走了出去。

妹妹瑪麗追出來:「帶著這個、帶著這個聖像,我求你,讓上帝保佑你。我會照顧嫂子的。」

德烈說:「瑪麗,別怪我。我知道麗沙沒有錯,她沒有什麼要責備的,只是我告訴你真相:我不幸福,我不快樂,而我無法改善這處境。再見了瑪麗。」

這時,麗沙還躺在躺椅上,被僕人揉著太陽穴。德烈慢慢走著,消失了。書房裡傳來父親擤鼻子的聲音,又尖銳又氣憤,像是手槍在開槍。德烈一離開,父親就把書房門飛開來,嚴肅的向外張望。

「走了,走是好的,是好事一樁。」他氣憤憤看暈過去的媳婦,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砰一聲回房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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