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德烈公爵失蹤的事實,在那場會戰後兩個月,消息才傳到德烈父親那裡。父親透過大使館轉信進行搜索,卻沒有找到德烈的屍體、也沒有在戰俘名單上看到他的名字。官方報導對那次會場,模糊說「經過一場輝煌戰績後,不得不轉進,後撤的井然有序....。」
後來父親接到總司令庫圖索夫的親筆信:「我親眼看見他手執軍旗,身先士卒,並在戰場倒地。他有乃父的風骨勇氣,您可以他為傲。」
父親收到信後,第二天仍作例常的散步,只是對管家園丁等一字不吭,神色異常凝重。直到女兒去看他,他才用很不自然的聲音說:「呵,瑪麗。」
瑪麗挨近過去,看見父親的臉,內心中有什麼似乎突然往下掉,眼睛就矇朦朧朧起來。從父親面上的表情來看,他正經歷著恐怖的大不幸,正在被逐漸摧毀,這恐怖的大災難完全不可補救,是愛兒的死亡阿!
「爸,德烈?」瑪麗悲傷而激動。
父親受不了和她眼光相遇,一聲欷噓,調轉身體:「他不在戰死名單中也不在俘虜名單中,他厲聲尖叫:「他被打死了!他死在那場菁英徹底被毀光的戰役裡了!」
「去!去告訴麗沙!」父親不想被瑪麗看到太多他的軟弱,催她離開。
瑪麗去看麗沙,看見她正坐著作刺繡活,抬頭看小姑時,滿臉即將作母親的幸福的平靜,顯然,她感受著自己內在深處的神秘。
「瑪麗,把妳的手給我。」麗沙握住瑪麗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摸到了嗎?就在這裡,好奇怪喔,我好愛好愛他喔!」
瑪麗忍不住哭了。
「怎麼了?」麗沙驚慌:「有德烈消息嗎?」
「沒有沒有,」瑪麗忙說:「我只是太想他了。」
麗沙信以為真,倒也處及想念,便一齊哭了。
瑪麗下定決心不告訴麗沙。
數天後,麗沙早餐完,跟瑪麗說:「這頓吃的難受,好像積食不化,喔....」麗沙哭起來,扭著手很難受。
瑪麗立即找穩婆:「我看是要生了,那莫斯科醫生答應說會來,怎麼還沒到?」
穩婆說:「沒醫生我也能接生的。」
穩婆去張羅了。
這天從早上到晚上,大家都靜悄悄,期待某件神秘的事情的發生。入夜也沒人敢睡。
風兒勁嘯,暴雪紛飛,忽然一陣暴風把窗閂吹開,吹的錦鍛窗簾撲撲搭搭,蠟燭熄了。瑪麗打起冷噤。陪伴瑪麗的老女傭放下所織的毛線襪,走到窗邊探身出去,想把吹開的窗框抓住。
然後她回頭喊:「小姐,大路上有車來了!」
「謝天謝地!醫生到了!」
瑪麗小姐在肩上披條圍巾跑出去,發現幾個僕人都恭恭敬敬拿著蠟燭,神色都很吃驚。她聽見沈重的套靴向前走,聽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要生了?謝天謝地。老爺呢?」
「不可能,不可能阿。」
就在這一剎那,德烈的臉容、身形、皮大衣、衣領上一層雪,在樓梯口出現了。不錯,是他,瘦好多,面上帶著被改變了的柔和與激動,他走上來,把妹妹一把抱住。在德烈身後,就是那個莫斯科醫生。
德烈進臥房,一眼看見麗沙滿臉的驚恐與痛苦,她眼睛盯盯看著他,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因為她太痛了。她的表情似乎在說:「我沒有傷害過別人,為何我現在在受苦受難呢?」
德烈心痛的繞到她額前吻她,說:「妳是我最心愛的人阿!上帝慈悲吧!」
但她無法意識什麼。現在德烈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
德烈被勸出房外,他跟瑪麗等著。
一個女傭滿面驚惶跑出來,拿了東西又進去,門開關之際,傳出可憐無助野獸般的呻吟。德烈想衝進去,被裡面阻止:「不行!你不能進來!」聲音充滿慌亂。
他開始焦躁的走來走去。呻吟聲消失了。過了幾秒,突然一聲可怕的淒厲嚎叫——不會是她吧?她不可能這麼尖叫的——傳出來。尖叫聲消失了,取代的是娃娃的哭聲。
德烈哭的抽抽噎噎。
大夫出來,看到德烈,無語。
女傭衝出來,看到德烈,遲疑。
德烈進去。麗沙已經死了。臉上的表情就是他方才看到的表情:
「我沒有傷害過別人,為什麼我要這樣受苦受難呢?」
屋角穩婆理抱著的,是小不點紅通通的東西,哼哼唧唧,又哇哇大哭。
兩個鐘頭後,德烈輕輕走進父親書房。父親已知道一切消息。父親胳膊緊抱住德烈的脖子,對失而復得、一生一死的人生紛亂,不知所措似的像嬰孩般哽咽。
三天後麗沙下葬。下葬前表情還是一樣:「我沒有傷害別人,你們對我作了什麼阿?」德烈失魂落魄,他覺得他是這場錯誤的罪人,卻無法改正無法挽回、也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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