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畢瑞新婚其間,德烈在戰場上生死交關。
莫斯科完全不知道總司令庫圖索夫率領的三萬五千俄軍,被十萬法軍追擊,補給不及,一直匆匆忙忙的撤退。俄軍已筋疲力竭力量軟弱,每一次會戰只是眼睜睜看著大軍繼續被犧牲。俄軍只剩三分之一,傷患被迫在撤退中不斷被放棄,除了依賴法軍的人道,別無他法。
庫圖索夫不斷上達陳情,希望不要再有攻擊計畫,想法退出聯軍。但莫斯科卻不斷回覆:「為了俄國偉大的榮耀,要再增兵繼續作戰。」
這天夜裡,俄軍聽到遠處法軍軍營連續不斷的囂雜聲。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法軍撤退、或法軍改變作戰計畫。
總司令也被這喧囂吵醒,他想了一下,輕輕喉嚨,對重要將領說:「我們無論如何是來不及變更兵力部署的運用了,敵方太厲害了。準備吧....明天會有一場硬仗。」
德烈越來越清楚知道庫圖索夫是對的。不該為了朝廷榮耀的考量,把幾萬人馬輕易斷送生命。他也從庫圖索夫的臉色中知道,明天情況很難掌握。
「我可能會戰死了!」德烈想。然後腦海中就浮出整整一長串兒遙遠親密的回憶,他記起了自己的老父和嬌妻,回想起早期對她的愛情,想到她應當快生了....,他就在這精神緊繃的過度興奮中,情感柔軟起來。
他在茅舍外走來走去,夜霧淒清,月色穿過濃霧,閃閃的更顯神秘。
「明天,明天!」他想:「可能明天一切回憶就都完了,所有的回憶再也沒有了。但也可能明天是我建功立業的時刻....但是,就算這次沒死揚名了,下次卻死了呢?」
不管如何想及可能的死亡,他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強烈希望被愛戴、需要有名需要光榮的渴望,這正是他這會兒站在這裡的原因。「這種需要不是我的錯!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我活下來就是為了它,不錯,這是我的秘密,戰死、受傷、家人的損失、離開爸爸妹妹妻子....,我願拿這一切一切交換片刻的光榮,交換受人愛戴的感覺,是的,就是這種勝利感,這是我唯一最看重的事,拿破崙得到了,我也想要得到。榮耀!它具有多麼神秘的力量阿!」
次日,軍隊按原訂計畫前進。
走到坡地最高處,他們突然發現法軍果真出乎意料的就在坡地下方,並且已經開槍射擊了,又是一次成功的戰略,讓俄軍沒有防範。
「哇!」
早已士氣渙散的士兵,太受驚嚇,本能的撒腿後退。不想撤退的,都無法避免的被亂兵捲著後退。
總司令已經受傷了,還是站在高處危險地方,大喊:「不准撤退!進攻!」
潰逃士兵越來越多。法軍把軍旗手打死了。眼見著混亂情勢將無法挽回。
德烈心想:「我的時刻來了!」
他一把抓住軍旗旗桿,大聲喊:「萬歲!」他人往前衝,相信一定會把士氣振奮讓一營人跟他衝。
的確,他才跑幾步,便有人決定跟他跑,一個接一個的,越來越多人從亂兵中挺身而出向前衝。
一名士兵想幫德烈接過旗子,因為德烈力氣不夠跑得辛苦,那士兵卻被打死了,德烈便又舉起旗桿繼續向前跑,他只覺得兩邊的士兵紛紛有人倒下,但他把眼睛盯準了法國砲兵陣地,直到感覺一股重擊,他發現自己也倒了下來。他看著一名法國砲手打死另一個俄兵,然後他仰倒下來,這時迎向他的是蔚藍的天空,高而又高的,有灰灰雲團緩緩從上面蠕蠕經過。
「多麼安靜!多麼平安!多麼莊嚴阿!我怎麼以前從來沒發現有這天空呢?不錯,只有穹蒼是真實的,除了穹蒼,什麼都沒有,這麼寂靜無驚無恐....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他眼睛閉上了。
德烈躺在他摔下的地方,旗桿還在手裡,血一直流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像小孩般輕輕柔柔的呻吟。
天快黑時,他的呻吟停下來了,人變的很安靜,不知道自己失去知覺多久,突然又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感到痛楚。
「今天的巍峨天空,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到過?」他混亂的思緒紛飛:「而且身上這種痛也從不知道呵。不錯,到現在以前,我其實是什麼都不知道。可是現在我在哪裡呢?」
他仔細傾聽,只聽見接近的馬蹄聲和法語的聲音,他張開眼睛,還是巍峨的天空,他沒轉頭看是什麼人,只從馬蹄答答聲突然停止判斷,有人停在他旁邊。
「啟陛下,這人還活著。」
「好漢子!我記得他!拿旗子的!」
德烈看到那人低頭看他,認出來是拿破崙和扈從。
「死的壯烈阿!」拿破崙稱讚他。
德烈聽見這些話,就像聽見蒼蠅嗡嗡。他還是望著天空,很奇怪這時真的遇上拿破崙,被這英雄稱讚,卻覺得沒有什麼。拿破崙跟這天空比,何其渺小阿。這時誰在他身邊都不重要都沒有意義,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有人救他,讓他可以活下來。生命對他何其的美,面對天空,他懂得以不同的方式看待生命了。他最後一次端詳曾在他心中如此偉大的拿破崙,再一次確定了毫無價值的虛榮。生命、死亡、巍峨的天,是虛榮的豐功偉業不可能說明的。他知道拿破崙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他握住妹妹瑪麗掛在他脖子上的聖像,祈求他能活下來。「主阿,對我大發慈悲吧,有另一種偉大我還沒有瞭解,但是它如此重要,我需要生命去認識它。」
德烈神志錯亂了。父親、妻子、妹妹的臉在他腦海裡的天空中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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